“我会回来的!”他走时这般地说。那模样郑重其事。信誓旦旦的,势要将那华丽丽的决心完全传达。

“秀芹倒是关照。若是这些鸡蛋拿到街上去卖,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李婶淡淡的开口,一张脸上腾出了几分怅然的悲伤。

屋中的木床上,那面色粹白的李婶正躺在床上不住地咳嗽。一双裸露在空气中的手,紧紧地握着盖在身上的那方棉被。似乎想要借此力量来控制自己不住颤抖着的身子。

玉珍甩着手中方摘的一株狗尾巴草,静静地走在前面。偶尔会转过头,与香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香卉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似的,一动不动。

她的心中微微地一疼。不知是为他渺茫的未来担忧,还是在为了这初次的分别而不忍。

香卉的心一沉,咬着下唇,便说:“那我到都督府看看去!”她说,便转身欲要出去。却被李婶唤住。

香卉回过头去,瞅着她,脸上带了些许尴尬的笑。

脸前,猛地便出现了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狗脸。伸着舌头,嘴中还冒着阵阵哈气。

“好早!新年好!”李希尧看见香卉,开口问候了。又见她手中提着木桶,便径自夺了过去。我帮你!”他笑了笑,然后在香卉诧异的目光中,向着院外走去。

“婶子!”她有些焦急地扶住咳嗽不止的李婶,然后将手放在她的身后轻轻为她顺气。

身旁的秀芹见女儿这般,也只是胡乱地劝了几句。然而,那本是一脸担忧的李婶,却突然呵呵地笑了。

此时,李婶正随着香卉在厨房做饭,听到动静,便急急地跑了出来。

“婶子,就是这样,我……我回不去了……”香卉坐在李家的堂屋中,对着面前的李婶说出一番话。一张脸上,尽是遍布的泪水。如同喷涌不止的泉。

香卉只感到自己被李希尧的一股大力拽着向前。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那样子,像是握住了整整一个世纪。然后,在自己还没意识过来的时候,她已被李希尧摔进了汽车。

身后的家丁得令,丝毫不敢怠慢。dukankan搜索读看看架着香卉便走。香卉大哭,口中连喊冤枉。那一旁的三姨太听不惯,揩了手中的锦帕塞在她口中。

“你一个人一定小心,若是有什么事,就到佳宜找我,我定会助你的!”他看着她的眼,目光中透出一丝不舍的惆怅。望着她,不觉的那心中便平添了诸多感伤。

她的心微微一动,不知不觉,便在这样的时刻,弯出一个莫名的笑容来。

“我明日送你。”他顿了顿,似乎是怕她不懂似的,又重复:“我明日开车送你!”

“我出去走走,你们别担心我!”他说着转过头去,再不管身后玉珍怎么闹嚷,毅然决然地消失在风雪中。读看看小说网

李希尧见她这般,只能好生劝慰了。

“秀芹来了,你不是还要照顾栓子兄弟?”

有凉薄的寒风顺着破败木窗的罅隙涌进来,撩拨着屋中矮桌上点着的煤油灯火。那如豆的灯火,只一阵愉悦飘摇。

“喂——”清远嘹亮的声音。在白茫茫的世界中,似乎扶摇直上。

她伏在床榻上抽噎地哭泣起来。虽是并不甚明晓生了什么,然而看那高都督望着她的模样,她也是明晓自己不是沈小姐的事情已被觉。

“瞧,现在就漂亮许多了!”那老妇站在那儿,瞅着香卉一阵笑。

她在心中这样想,不觉胸口压抑,再也忍不住地簌簌落下眼泪。

“爹,难道你想……”身旁方扶起香卉的沈仲霃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父亲,一时语噎。

这个夏天的不平,也许便是从李婶的过世开始。

香卉跪在西郊的乱坟岗,朝着李婶的坟头重重地磕了响头。

风中,是带了泥土的馨香的。携着悲凉的情感,仿佛冗杂满了整个落寞的夏。

这是百日过后的日子。孟秋的天,如同往常一般的明媚。太阳高高地挂起,在这个荒凉的,埋葬穷人的乱坟岗。

天空中,是一片艳丽的瓦蓝。澄澈的,如同上等的水晶。这般的夺目与光鲜,吸引着众人的眼目。

有无数细小而璀璨的光线,从天幕中倾泻。那阳光是带了太阳特有的醇香的,落在她斜襟喇叭袖的衣衫上。被风一吹,带动一片窸窣的涟漪。

香卉直起身子,望着李婶的坟头,又是一阵泪流满面。

那一天,李婶就这样过世。带着遗憾而满足的心态,在微笑中渐渐殒失了生命。就像是不久之前她的亲生母亲一样,留下她一个人。猝然而决绝地将她置于一种无比孤独的境地。这是多么让人心痛的事情!

“香卉——”身后,玉珍望见香卉跪在李婶的坟前,赶紧地过去了。

“听我娘说,你要去省城了。这可是真的?”玉珍小心翼翼地迈过几个坟头,朝着香卉跪着的方向过去了。

耳畔,一时只听得玉珍的天足踩在泥土上出的凌乱声响。一声一声的,像是踩踏在人心。

四处,那杂草丛生的乱坟岗中。无数仍旧绿油油齐膝高的植物,正随着一阵风浪飘忽摇曳。亦有洁白的蒲公英崭露头角,虽未完全败落。却呈现出一方别样的萧索。

香卉站起身子,然后郑重其事地朝着玉珍点了点头。

“我要去将大哥找回来。”她这般说。虽是信心满怀的语气,但那眼中,却凭空划过了少许清尘浊水的神色。

一个月前,自肃军完胜并军班师回朝。本该随着队伍返乡的李希尧,却依旧杳无音讯。她多次托人上省城打听,终是无果。这次下定决心亲自上省城一探究竟。

“我不相信大哥他死了。那些人说的,我一概不信!”香卉执着的言语,却让身旁的玉珍也是一怔。

自前日从省城而来的商旅处听说,那些未还乡的士兵该是死于战乱之时。她的确是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再想不到其他了。而,那心中终是有一种幻想。感觉李希尧不会这般平白死去。

身旁的玉珍显然听到香卉这般说,也是神色激动,不由得过去攥了她的手,重重地点头。

“希尧哥一定还活着,我相信她还活着!”她这般地说。那紧握着香卉的手,是一片温热的汗腻。像是要给香卉输送力量一样。

然而,这样的举动终是让本是心情激动的香卉一阵难过,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是啊,怎会!大哥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她痴痴地说,面前蓦地又划过他的音容笑貌。那个眉眼弯弯的少年,他又怎会死呢?!

“我会回来的……”

“我会将大哥找回来的。那些客人不是说,省城那边新驻扎了好些兵士。我想大哥一定在那儿!”香卉抽噎着说,然后将手从玉珍的手中抽出,径自地抹了眼泪。“干娘临终时,是多么相见大哥……我会找到他的!”她又表达了决心,看着眼前的玉珍,一脸认真。

那玉珍眼中亦有晶莹的泪滴闪现。在她的脸面之上,终是开出一片璀璨的绚烂。

她看着香卉没有说话。然而,那心中却是存了与以往不同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