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随后的四年里,张苏每个月给玉秀寄两百元生活费,玉秀每次收到他的生活费后就给他回一封信。但信短得可怜,寥寥数语让张苏心里总不是滋味。而更让张苏想不到的是,玉秀居然在长达四年的大学生活中,一次也没再回过张家湾了。

终于有一天熬不住了,张苏在屋里煤油灯下熬了半夜写了了封情书,趁着早上上学给玉秀塞花生的时候塞进了她的书包。玉秀看了看那张龙飞凤舞的纸,一言不地就给了老师。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张苏不知道的情况下做的。

兰凤凰呆呆地在地里坐着,整个身子像被人抽了骨髓一样无力。不知不觉快近中午,儿子江山和江正武祭坟回来了,在山边破着嗓子喊她回来做饭,她才背着那十几窝牛皮菜无精打采地回到屋。

从猪圈出来,兰凤凰算计着该叫两个孩子起床了。江波尽管有病,但还是在坚持上学,她不想把自己的课程拉下。女儿的精神激励着兰凤凰,她也从女儿的身上看到了一线希望。也许她和江鼍这辈子无法做到的事情,会在女儿或儿子的手上变成现实。到那时,不管她和江鼍有多苍老,她都会开心的拉着他的手站在曾经讥笑过他们的人面前,不无得意地向他们说:“看看,看看!”

众人在嘻嘻哈哈中吃饱了,喝足了,姚思恩和斯斯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张苏和江鼍一边一个搀扶着姚思恩。姚思恩强撑着说:“你们回去吧。我没醉。”江鼍忙问道:“你没开车来?”姚思恩喷着酒气说:“喝酒开啥车?”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张苏殷勤地拉开车门,把姚思恩和斯斯塞入车中,看着出租车消失在夜色中,才怅然若失地和江鼍走回屋中。

张苏走了,江鼍拿出痛兜里的尺子,量了一下放在屋角的门盒子,又看了看门盒子的形状,心中顿感疑惑:像这样只把四块木头刨光打眼再锯榫逗好,以他的度一天再咋样做五个没有问题。如此一来,自己一天的工钱就该二十五元?自己在家里一天的工钱才多少?三元,而在这一天的工钱就抵在家里干八天还多!江鼍心里除了迷茫还有慌乱。他不知道张苏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他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城里做活,绝对比自己在家里当牛做马强!

两人开车来到涪江边的一个餐厅里,在靠窗边一个位置坐下。服务生拿出菜单来让二人点菜。姚思恩大方地把菜单往江鼍面前一放:“你点。想吃啥点啥。”江鼍拿着菜单一看,顿时吓得脸都变色了。一份素炒四季豆三元,一份水煮盐花生米两元,一份回锅肉要八元。江鼍不敢再往下看了,这上面的每一个字符于他来讲,都是一道要命的咒符。他在家做手艺一天才多少钱?三元!而这里的一道素菜就把他一天的工钱全戳脱了,他江鼍不是能享受那种级别的人,他的命比狗还贱,只要能吃饱,就是猪食他都能咽下去!

江鼍想听个究竟,便紧着问道:“只是啥?”姚师叔叹口气说:“尽管你是条龙,可也只是条猪婆龙!终究难成大器,入不了正道!不过,只要你小心做事,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不会缺的!”

啥时回来?”江鼍心中没有底。按他心里的想法,这次出去不混出个人模狗样,他是决不会回来的。可现在他身无分文,只凭着背兜里几个锈迹斑斑的木匠工具,要到啥时才挣得够还兄弟的钱?还有,女儿现在要吃要喝,还要上学,儿子眼看也那么大了,也是个花钱的主儿,几只手伸着向他要钱,这钱还不知在哪儿挂着呢!

江鼍走出来和兰凤凰、江正武站在一起,江正武问到底是咋回事,江鼍就说是贫血。兰凤凰不懂啥叫贫血,就问江鼍,江正武没好气地说:“就是平时吃得太好了!”兰凤凰听出公公说的是反话,立时哑了口,再不说话了。

手艺没人请,江鼍就只好在家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几亩包产地。第一年,粮食倒是收了不少,可除去农业税、双提款、水费等多如牛毛的费用外,自己实际所得就是一茅坑的粪了。到了年底,紧打紧算弄了七斤肉、五斤酒回家,连给孩子缝新衣都拿不出钱。过年那天,看着一些人家放鞭炮,江山柳着江鼍要放炮,江鼍哄不住,便对儿子说:“你爷爷屋里有炮!”江鼍就跑去找爷爷。江正武从一盒鞭炮上取下两个交给孙子,说:“小心别炸着手!”

江鼍和兰秃子争论了很久,兰秃子坚持自己要明年才会有钱支付给他。江鼍和兰秃子争得脸红脖子粗,知道自己是遇上无赖了,只好退后一步说:“明年就明年,但不能再往后推了!”

晚上回到家里,兰凤凰迫不及待地问江鼍今天怎么样?江鼍带着一股酒气说:“兰秃子太没出息了,给他妈睡一捆柴。”兰凤凰劝诋江鼍说:“管人家弄啥样,你是手艺人,只管挣钱就是。兰秃子还拿得出来一捆柴,我们怕是一把柴都拿不出来喔。”江鼍趁着酒劲说:“老子二天要弄四根的!”兰凤凰忙用手把江鼍的嘴捂上:“死人!你小声点!”江鼍一愣:“怕啥?手艺出在自己手上,我不信一辈子连四根都挣不回来!”兰凤凰慌张地说:“让你爸听到了,他问你要四根,你在哪去弄?”江鼍顿时浑身一闪,不再说话了。

找不到人,兰秃子只好和自己婆娘两人连手拉改锯。这婆娘尽管骂人得行,可拉改锯却是个二百五。江鼍把锯子搭上去拉出一段,然后把锯子给她,并给她讲了要领:“眼睛直视前方,两手端平,直直地往前走就是了。”不料没到五分钟,那婆娘就手脚抖地停下了。江鼍跑过去一看,锯口离墨线差了足足两公分!再这样拉下去,这根木头就算废了!兰秃子一耳光打在婆娘脸上,嘴里骂着一些恶毒、无耻的话,江鼍看了看那婆娘说:“我来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