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萱同样猜晓内情,不由一叹道:“你不知道他是人,而人的寿命通常不过百年吗?”景天也道:“是啊!就算他侥幸还活着,现在也一定是鸡皮鹤、老态龙钟,根本谈不上什么英俊了。”冰晶女那张素来全无表情的脸突似泛起一丝激动,道:“不会的,敬郎众人猜想可能是那个蜀山弟子的名字不是普通的人,当初有一个比我法力强得多的怪物想欺负我,是他,杀死了那个妖怪救的我,后来,由于塔底血池水涨,他下不去,是我打开密门放他下去,他临走前说过要回来找我的,还说要跟我长相厮守,他不会骗我的!所以我要一直在这里等他。”四人知晓了这冰晶女与那蜀山弟子之间的一段孽缘,不禁唏嘘,景天道:“他不是骗你,而是真的回不来了……”冰晶女不信,道:“回不来?为什么?”景天低头道:“因为,他已经si了……”冰晶女激动道:“他死了……他死了……我不信!我不信!如果没有证据的话,我是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了……”紫萱道:“我们没有骗你,如果没错的话,他的尸身现在应该就在塔底血池中,这样吧,你不如先放我们过去,等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将他带回来给你看。”

景天见她化悲为怒,不再像刚才那样伤心欲绝了,心下欢喜,马上趁热打铁道:“这样就对嘛……如果你把我放在眼里,就要听我话,现在的你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不要多想,也不要妄自菲薄,知道吗?”雪见被说的乖乖点了点头。

这天界内既有神官天将,亦有下界仙人,皆眼高于顶,盛气凌人。景天以灵珠之事相询,全无人搭理,白赔了许多笑脸。正垂头丧气时,却看到雪见正站在栏杆边,手执峨嵋刺在那里乱划。于是上前道:“雪见,你在干吗呢?”雪见头也不回道:“不关你事。”景天嘿嘿笑道:“该不会是在上头刻‘唐雪见到此一游’罢?”雪见回头一跺足,道:“才不似你那般无聊哩!我问你,你那个青龙玉佩……”景天纠正道:“不是青龙玉佩,是汉龙纹青玉佩!”雪见不耐烦道:“我才没你那记性!我只问你那破玉佩和这里的石头哪个值钱?”景天道:“那还用说!天界的东西随便什么拿到人间都是无价之宝,我那玉佩怎能和这相比?”雪见拍手笑道:“那好啊,待我切一块石头下来赔你,你便开心了罢?”

二人刚出房门,只见阴风阵阵,飞沙走石,昏雾朦胧,浓云靉曃,数不尽的妖魔一并冲入刺史府,唬得府内众人魂飞魄散,哭爹喊娘。饶是云霆除妖无数,亦未见过这般大阵仗,心中惧怕时,却见一只人面蛇手执长柄镰刀杀将过来。雪见怒喝一声,纵身扑上,双刺直指人面蛇面门。人面蛇连忙横刀欲挡,雪见却已跳开。云霆也缓过神来,抬手雷,人面蛇抵挡不住,活生生被劈作两段。群妖闻到血腥味,越狂暴起来,竟一并扑向云霆与雪见!

舟行月余,终于到了雷州。这一月间景天与雪见在船上勤奋练武,自是长进不少。雷州地处南方(注:就在现今广东一带),三面环海,气候温暖,居民口音与中原大不相同(广东话写不来,只好现在先交待一下,之后就写普通话了。有时真佩服金大侠,哪里的方言都写得像模像样)。城外立着个告示牌,上书“近日夜间妖物横行,天降雷公除妖,城中居民夜间严禁私自外出,违者严惩不贷”。四人大奇:有妖物出没倒也罢了,哪来的雷公除妖?问了问当地人,俱道此言非虚,宵禁实施已有五年,每夜间确有雷公降妖,因此城中居民全无怨言。雪见不信道:“雷公哪有这等清闲功夫,来管人间俗务?”一路人顿时不依道:“千真万确!我便亲眼见过一个两人高的妖怪被天雷打得形神俱灭!”四人一时找不出什么头绪,便找了家客栈住下。

此时大堂**剧斗正酣,一白须老者与一中年男子正打得难解难分。雪见低声道:“那老头是我三叔公唐泰,练得一手读砂掌,使的暗器是读蜂针。”自怀中取出一瓶药水,硬塞给景天,道:“喝下这‘玉芝露’,待会儿便不惧他掌力散时的读性,但切不可与他对掌!”景天挠挠后脑道:“一定要和他打啊?”看到雪见沉下脸来,忙辩解道:“我自是不怕,但你为何定要做掌门呢?”雪见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背过身道:“反正我一定要做掌门!”

一语未毕,门又被推开,长卿与另一“清微”走了进来。众人俱是一愣。长卿猛然醒悟,跃离开邪剑仙,到清微真人面前单膝跪下道:“师父,弟子死罪!”又转身拔剑指着邪剑仙道:“你是何人,竟陷我与不忠不义之地!”邪剑仙哼了一声,现了本相,身形微晃时,已抢上前来,五指箕张,直抓向长卿咽喉,来势奇快,如同鬼魅。长卿无论闪避或是格挡均已不及,只得险中求胜,一招“拨云见日”,剑尖直指邪剑仙面门,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邪剑仙招式收放自如,伸指在剑身上一弹,身子已然转向,竟一掌拍向景天。

雪见大怒道:“臭妖怪!只有我才可以打景天!”跳上前去,右手食中二指并起,点向那猴儿下颚。景天受伤不重,又心疼被偷之物,也上前夹攻。不出十招,雪见一招“分花拂柳”,手背打在那猴儿颈子上,景天又在它胸口补上一掌,那猴儿被打倒在地,痛得嗷嗷大叫,身子却越变越小,最终竟变得不满三尺,又瘦又小,坐在地上大叫:“不打了不打了,你们以多欺少,不是好汉!”雪见笑道:“刚才你还以大欺小呢!还是这样子好,真可爱!”说着便伸手去摸那猴儿的头。那猴儿不满道:“别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雪见乐不可支,故意逗它,又伸手去摸,那猴儿怒道:“住手!士可杀不可辱,老子今日栽在你们手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想折辱老子,却是万万不能!”雪见笑得几乎喘不过气道:“你说话好象在唱戏文,真好玩!”紫萱也忍俊不禁,问道:“小猴儿……”那猴儿打断道:“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唤作精精!”紫萱忍住笑道:“精精,我问你,村子里的东西是不是你偷的?”精精道:“是又如何?大丈夫一向敢做敢当!”

钱万宏渐渐心焦,暗道若连几个年轻男女都收拾不了,今后颜面无存自不用提,没准还会搭上一条老命。此时龙葵诛仙斩自脑后袭来,钱万宏大喝一声,反手大力挥棍往诛仙斩上击去。只听得当地一声大响,诛仙斩如箭般弹射出去,瞬间便不见踪影。众人正惊异间,却见钱万宏扑向紫萱,去势奇快无比。原来那一下重击并非为了挡开诛仙斩,而是借力增加前扑之势。

战斗一结束,龙葵又变回蓝柔弱之态,景天正欲相询,却又想应该先关心一下雪见。还没开口,雪见便怒气冲冲道:“你来这干什么?”景天道:“来找你啊!昨天我在璧山找了一整日,今日又找了半日,总算把你找着啦!”雪见看到龙葵娇美的样子,猛地醋意大道:“找我?你心里哪里还有我!那日在牢中,你说会在竹林等我一辈子,结果倒好,反是我在这里死等,没等到你,却等来两个恶贼,差点让他们抢走了花楹!”景天赔笑道:“你看,我这不是来了么?”雪见怒道:“你来便来,为什么还要带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来向我**吗?你说,她到底是谁?”

景天连忙追出,却不识路径,转悠了半天才出了唐家堡大门,而雪见早跑得没影了。心想雪见或许去了璧山,于是进山大找一通,直至黄昏仍一无所获。

忽听得身后有人喝道:“到处寻你两个娃儿不到,原来却在这儿等死!”回头看时,又是两个霹雳堂武士。景天拱手道:“阁下定是霹雳堂的好汉罢?”左边那人道:“不错,我乃霹雳堂罗堂主手下……”雪见心知他又要罗里叭嗦一大串,立马打断道:“二位大名小女子早有耳闻,阁下是阿笨,他是阿蛋!”两人气得哇哇大叫,举刀扑来。

二人一直往南行,不久便到了九龙坡。这九龙坡上林木茂密,多生读蛇蚊虫。雪见事先拿出一瓶药膏,二人服下便不惧虫蛇。景天本以为很快便可翻过九龙坡,不料路上竟有不少妖怪拦路。好在这些小妖道行低微,二人轻轻巧巧便打了。景天起初打倒几怪后颇为自得,但下手不知轻重,见了妖怪便乱砍乱刺,不一时便喘吁吁地,气力难继;反观雪见两根峨嵋刺使将开来,点,打,刺,封,无不灵动精巧,才暗道一声:“惭愧!我堂堂七尺男儿,却不如一个女孩儿中用!”

景天接过细看,说道:“这茶壶可不是凡品,叫做‘海棠红紫砂壶’,看样子是百余年的古董……”少女不耐道:“什么海棠紫壶的,我就问你有没有一个一样的盖子换上!”景天摆手道:“这壶与盖子是配对的,没有什么可以换。但要帮你修一下倒是可以。”少女不信道:“修?就凭你这样子,别把它修得难看无比就成了!”景天急道:“怎会?我的手艺在永安当可是无人能及,许多古董刚出土时残破不堪,都是我修好的!”他有心卖弄,又道:“你看这屋里的东西,好多都是我修好的收藏品!”少女在房内走了一圈,拿起几个瓶瓶罐罐装模作样看了几下,撇撇嘴道:“嗯……马马虎虎。这茶壶修好,明日卯时在城西南竹林见面,我给你解药,你给我茶壶!”说罢转身就走。

却说景天一行来到草海,却见一片绿幽幽水草地带望不见边,这草海实则远离中原的西南方向的一片沼泽地,少有人迹所至,属于蛮荒之地,毒虫毒蛇甚多,更兼毒瘴疠气,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率领大军南征孟获,因人地不熟,便曾在此大吃苦头,其险可知。景天一行艰难行进,数次险些中毒,幸亏紫萱乃西南苗人,善于防毒解毒,更识得诸般毒物,终于有惊无险走出草海,来到蛮州地界。紫萱说是一路疲累,在此打尖休息,让各人自去蛮州四处逛逛。

景天自小在渝州长大,不曾来到苗人地方,但见蛮州各处街市楼阁、风土习俗、诸般物事与中原迥异,别有一番风景,颇觉有趣,停停走走,不觉走到城东,但见一座矮丘之上矗立一庙,却不是城隍庙、关帝庙,门匾上大书“女娲娘娘庙”五字,看来当地人为女娲娘娘设庙供奉,却是中原所无。走进庙内,但见供奉女娲娘娘之处更在一个高阁之上,女娲娘娘人蛇身,神态慈善安详,只是陈设甚为朴素,并无贴金贴银诸般奢华,寻思这女娲娘娘为民造福,不索求回报,却是一方善神。

景天正要上前祭拜一番,却听见高阁之上有人说话,仔细一听,吃了一惊,原来说话者两人,其中一人正是紫萱。只听一个苍老的女声(似是一个婆婆)道:“这次这么久才来?遇到什么麻烦了吗?”紫萱道:“这次很不顺利,找他就花了很长时间,又千方百计让他拜入蜀山门下……可人算不如天算,他一直想出家做道士,每次都是我暗中阻止,总也没能脱开身……最后让他喜欢上我也是一招险棋,差一点被蜀山掌门识破——”婆婆惊道:“你胆子太大了,稍有疏忽你就没命了。”紫萱低沉着声音道:“那又如何?反正我已经有了青儿了,就算死也能死得安心……青儿还好吗?”婆婆道:“还好,傀儡汤一直没有断过,只要一停药,她就可以身长大,跟其他孩子不会有什么不同。”景天越听越奇,难道紫萱姐身上藏着连蜀山长老也不知道的秘密?而且这秘密似乎长卿大哥也未必知道。景天隐隐觉得紫萱姐来历绝不寻常,蜀山上一些情事的生似乎都是紫萱姐一手安排的。

停了一会,紫萱又道:“我看看她,可以吗?”婆婆道:“当然,你的女儿你为什么不能看?”好一阵无人说话,想是两人都在端详孩子,过了一会,婆婆幽幽地道:“算来青儿已经几十岁了,还是这个样子……唉……你这当娘的可真够狠心的……”紫萱哽咽道:“婆婆,我知道我没脸见青儿,可是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是太喜欢他了。我们女娲族就是这样,如果始终不动情欲,就会永生不老,一旦把持不定,珠胎暗结,等孩子心智长全,就会吸收娘亲的灵力,娘亲就要死去。我现在用灵力控制住青儿,不让她长大,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是个自私的娘亲……我对不起青儿……”婆婆道:“唉!我服侍女娲族几千年,痴女子见得多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你内丹炼得如何了?”紫萱迟疑了一下,道:“还要三年,这一次他若修道有成,服下后应该能飞升成仙,那样我们就能长相厮守了。可是……蜀山派要用灵珠,他现在也在找,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婆婆叹道:“这是天命,每一代女娲族最后不都是含恨而终的?你已经跟他有了三世的缘分,上一世有了女儿还能白头偕老,你该知足了。”紫萱道:“婆婆!那是什么白头偕老啊?因为我是不会老的,他只能辞官隐居,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为怕人议论,我的身份也从妻到妾到婢……他心里苦我知道,可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婆婆叹道:“人心不足啊……你要长相厮守,还要年貌相当,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女娲娘娘从神界来到人间,女娲族代代相传,可是肩负拯救苍生重任的,你——”景天忽然想起雪见,两情相悦,长相厮守,果真那么难么?一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

只听紫萱又道:“我知道……你怨我太自私了,放心,真到要我牺牲的时候,我不会犹豫,不会愧对女娲族列祖列宗的!而且……总感觉这一天已经很近了……”婆婆道:“唉!苦命的孩子……”紫萱向婆婆求道:“婆婆……我求你一事,我死后让青儿身长大,把她当男孩养吧!也许不识情爱对她更好些……”婆婆颇有些无奈道:“唉……好吧!可情爱是天性,男也好,女也好,一样都逃不掉的!”紫萱俯身道:“青儿……娘一天都没有照顾过你,还让你睡了六十年,娘对不起你……但是你要知道,娘和爹都非常非常爱你,我们也非常非常恩爱,可老天不让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现在这样,是娘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不要记恨娘……”婆婆道:“唉……她听不到的……”

紫萱似乎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又对那孩子道:“这是你爹写给你和娘的诗稿,留给你做个纪念。记住!你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爹和娘都在天上看着你,保佑你呢!”沉默了好一阵,婆婆似乎有些不满道:“你这样子,好像马上要去了似的,多不吉利!”紫萱声音涩然道:“我想,也快了……”

景天听到这里,虽有些详细处还不甚明了,却也大致听明白了紫萱姐正在做一件关乎其前世今生情爱的大事,这件事之重大,使得紫萱姐不惜甘冒失去性命之风险。想到此景天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寻思这事太过隐秘,还是悄悄出去不要声张为妙,由于太过紧张,脚下不稳弄出个声响,却早被紫萱现:“什么人?”景天只得走出来道:“紫萱姐,是我。”紫萱见是景天,神情间颇有些尴尬,只道:“啊,原来是阿天……真难得,你也晓得这苗人奉为圣地的女娲庙。既然来了,就四处走走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