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就知道废太子会死灰复燃,但是真的面对的时候,贾赦还是觉得心里很是没底,毕竟有的事已经改变,而夺嫡之事极其危险,一个细微的改变都可能影响到整个局面,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事。要是老天爷跟他开玩笑,没有让朝廷上的事情和上一世一样发展而是和贾家、贾代善的事一样发生了改变,他就真的只能欲哭无泪了。

她的心思太夫人岂会猜不到,贾敏的头发又长又密,太夫人怜爱地用手抚着孙女的头发:“好孩子,你是你,你太太是你太太。她要做什么,你一个孩子哪里会知道呢?而且她做下那些事的时候,你甚至还没有出生呢,干你何事,不用为此觉得对不起祖母的。”

贾敏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住了:“三年前的旧帐本?哥哥,大嫂子只给我看过这两年的账本啊。”

贾赦不同意:“妹妹的事,我自有决断,你就不用担心了。外头冷,今日又下了雪,路不好走,而且等回来的时候怕是天都黑了,瑚儿琼儿还得你照顾呢。你要是想给祖母请安,明日再带着瑚儿琼儿一起去就是了。”

前头说了,御医不比太医,宫里的御医那是有数的,从来只为皇帝、皇后、太后等皇亲贵胄看诊,除此之外能请得动他们的就是各王府的王爷王妃了,其他的人除非宫里有命令才能请到御医看诊,贾代善重病之时宫里就派过御医。贾代化一生戎马,轻易不向人低头,为了贾琅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贾代化依然忧色不减:“但愿如此吧,,说起来,我们家就是吃亏在了这勋贵二字上,子孙后代想要凭科举入仕到底不如书香世家的孩子来得便宜,偏如今天下承平,这科举仕途,却是不走也得走。”

贾琅,即贾代化长子贾敷留下的独子,宁国府的正经嫡长孙,也是后来的贾蔷的父亲。宁、荣二府文字辈这一代其实是四人,贾敷、贾敬、贾赦还有贾政,贾敷是贾代化的嫡长子,按说应该是宁国府的继承人,可惜贾敷命不好,长到十七八岁上就夭折了,只留下一个遗腹子贾琅。贾琅出生时又是难产,生母一命归天,留下他身体弱得很,三天倒是要病上两回,别的不说,大概半个月前就大病了一回,当时贾代化和贾敬衣不解带彻夜陪护,贾赦也是来探望过的。

——要他这个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怎么碰过圣贤书的人听出贾瑚哪里背错了哪里背对了实在是太难为人了点,不过这么丢脸的事,他才不会说出来,不管再怎么宠爱孩子,为人父的威严还是要的。

张娴的奶娘李嬷嬷——此李嬷嬷非太夫人身边的李嬷嬷——早就在着急了,只是贾赦不发话,她不敢乱说话,现在得了命令,自是立刻上前把装着酸梅子的缠枝莲花玛瑙盘端走了,张娴来不及阻止,于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不想吃饭,只想吃这个。”

他爱让谁管家让谁管家,爱有几个人有几个人,谁管得着?开枝散叶,生个庶子和贾瑚互相扶持?他和贾政还是嫡亲兄弟呢,现在还不是闹成这个样子,贾瑚贾琼贾琏之间他还怕会出现兄弟姐妹不和呢,若是再来几个不是同母的庶子,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会闹出什么来?而且张娴怀胎还不稳,史氏这时候给他塞人,要是像上辈子那样把张娴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一直跪坐在蒲团上闭眼念佛的一个老嬷嬷出声提醒:“老太太,佛祖菩萨尊贵,不可妄言!”

太夫人拉着他的手,眉开眼笑:“好好,你也小心身子,平日出去如果有别人请你吃酒也不要贪杯,还有你媳妇,你也看着点,她怀着身子也不容易,女人怀了身孕之后说不定脾气会大变,如果她这段日子脾气变得不好,你要让着点。”

太子当初叛乱,但是当今没有把他处死而是关在了皇陵,而随着时间推移,当今开始想念昔日的夫妻和美、父慈子孝,又忆起了早早过世的元后的贤惠和托孤的信任,看着竟是有把太子从皇陵放出来或是接回来的意思。

史氏由嬷嬷引着进到佛堂的时候太老太太正在念经,见了她进来只让她也跪在佛前,别的一句不说。不知跪了多久,直到史氏觉得自己腿脚都要没知觉了,太老太太才开口:“听说你因为赦儿不肯答应让政儿住到荣禧堂去就要到官府里去告赦儿忤逆不孝?你倒是说说,赦儿怎么忤逆你了,我也好给你个公道。”

贾赦听得火起,骂道:“混账的下流胚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说不孝,你才是真不孝,先是父亲,后是老太太,你先是撺掇着父亲想夺了我的爵位,现在又撺掇着老太太来让你住荣禧堂,你自己说说,你羞是不羞!父亲被你骗过去了,我可没有,你个不知羞耻的混账,我今天干脆打死你好了,省得败坏我贾家的门风!”

真是奇了,自从贾赦把史氏身边的人来了个大清理之后史氏看到他都是骂不孝子的,这次居然和颜悦色不算,还问起贾瑚来了。

史氏看到贾政,第一件事就是和他抱头痛哭:“你可回来了,路上耽误了那么久,可叫我急坏了,你父亲已经去了,你大哥又是那个样子,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可是教我怎么活!”

碧云仿佛没听见史氏那句逆子,依然笑盈盈地说:“老太太睡了这么久,肯定已经饿了,刚刚太医已经来过为您诊了脉开了方子,现在估计药已经正在熬着,您用过膳就可以可以喝药了。”

史氏当时就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没等她说话,老太太又说:“你身边有些人就在名单里头,你看着办吧,若是想赏赐东西也可以,就当是奖赏她们侍候的功劳。”

另几个大管家大管事也纷纷跪下,一时间“大爷明鉴”“大爷开恩”的请求声是一个比一个喊得哀怨凄惨,一个个四五十岁了的人对着贾赦这个二十出头的磕头磕得山响,换个不知道的人来看还以为贾赦把他们怎么样了呢。

当即有人领命去了,贾赦进了内院,只打发人告诉史氏一声他回来了:“大爷因为担心老太太的病,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等看过老太太再来给太太请安;二爷因为生病,要隔几日才能回到。”

孝期很多事都需要注意,先是“饮水食蔬二十一日”,也就是二十一日之内只能吃素菜素汤,二十一日之后才能加入一些干粮粗粮;头七之夜有“回魂”的习俗,家人都要躲避;此后每逢“七”都要做法事,如此到四十九天后出殡······林林总总,加上哭灵守灵,吊唁来往,贾赦忙得脚不沾地。

侯门无幼子,天家无亲情,幼儿的心远比大人们想象的要敏感,更何况是老太太亲自教养出来的贾敏。

就像贾赦知道祖母不会真让他跪在外面一样,老太太也知道凭孙儿的个性真的会在外面跪到她肯见他为止的,二月的风还很冷,担心自己克了他们的担忧到底比不过担心他们受了寒的担忧,到底让他们进来了。

正在徘徊的时候,一个炸雷一般的声音传来:“可抓到你了!”

贾代善请了宁国府的贾代化和贾珍,还有贾代儒、贾代修等人作为分家的见证人,这些人是先到荣禧堂等着的。下人们禀报说请的人都来齐了后,贾代善挣扎着起身换了衣服,吩咐请他们进来。

史氏缓过气来,长叹一声,痛心疾首:“你啊,唉,你说你,若是想要人,家里什么样的没有,我之前也提过给你的,你倒是何苦非要到外头寻那不干净的去?现在让你兄长抓了这把柄,不但现在,就是以后都可能因此被他辖冶,他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惯来得理不饶人,你·······这样可如何是好!”本来贾代善都快答应去问贾赦愿不愿意把爵位让给贾政的了,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贾代善肯定是不会有让贾赦让爵的念头的了,原来大好的形势,一下全给毁了!

此话一出,一时满室死寂。半晌,贾代善吃力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天还亮着,丈夫就做出如此亲近的行为,张娴一时手足无措,推了推他:“恩侯,让人看见不好。”公公贾代善还病着呢,夫妻俩可不能落人口实。

多年夫妻,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史氏听了贾代善这话更是哀痛得难以自抑,悲泣不已,贾赦、贾政、张娴亦是垂泪,一屋子人都随之痛哭。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戴权适时地出来打圆场:“主子,将军,时间不早,再不回去天就黑了,路不好走,主子若是想和将军叙话,不若请将军到府中秉烛夜谈?”

抄家耗费的时间不少,等到事情告一段落,贾赦把一个副官留下和锦衣卫一起继续处理剩下的微末小事,自己先走掉了——抄家不是个好活计,被抄的凄凄惨惨,抄家的同样有很大压力,特别是他是经历过这样的事的的,看着就很难心如铁石,他现在就只希望将来自己和妻儿不要遭到这样一出了。

贾瑚和贾敏年纪小,首先撑不住睡着了,大人们毫无睡意,张娴抱着贾琼,王氏抱着贾珠,彼此都是忧心忡忡,唯独最是疼爱贾赦的老太太表现得非常镇定,甚至在冯嬷嬷拿点心来给几人吃的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这点心该甜的不甜,该咸的不咸,很该把做的人撤了换一个南方擅长做点心的厨娘来。”

“这我知道,太太都说不许在二爷面前提起这件事。”

不管如何,等贾珠的满月一过,史氏就开始给次子打点了行李,因着心内不舍,行李收拾了好几日,又想着小厮们粗手粗脚的难以照顾妥当,于是和丈夫商量要把自己身边一个叫翡翠的丫头和贾政那个叫碧桃的丫头一起给贾政带到金陵去照顾。

史氏觑着丈夫的脸色,道:“赦儿已经是四品将军了,又是兄长,他要再像今天这样要教训政儿谁能拦得住,若是政儿能有个功名爵位什么的,至少赦儿不会再像今日这样对待政儿。”

贾赦不无怨恨地想。

“你只管拿来。”老夫人只是笑,可等贾赦拿到盒子打算打开看看是什么的时候又按住他的手说:“你且回去再看,我也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