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依旧昏迷不醒,但气色比之前好多了。葛洪鼎的丹火已经彻底消失,她的玄冰之体不再有什么排斥感。十九把她的衣服重新套好,心情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复杂,这让她有些心不在焉,反而成了所有人里面对陆游最自然的一个人。

陆游道:“你若不行,就让我来。把你的笔灵借十几枝来,老夫就不信收拾不下那个腐儒!”

朱熹默默地起身离座,朝陆游与笔冢主人深鞠一躬,然后把身体挺得笔直,黝黑的面孔变得不可捉摸。一股强悍的力量从他身子里喷薄而出,朝四周涌去。这股气势就像是决口的洪流,一泻千里,周围的桃林被震得东倒西歪,几乎站立不住。笔冢主人挥一挥袖子,才让它们回复原状。小童早躲到了笔冢主人身后,面色有些惊恐。

朱熹和陆游的周围又开始幻化。一个个画面快速飞过,各色旗帜来回飘摇,兵甲交错,箭矢纵横,惨叫声与欢呼交错响起,一派混乱至极的场面。

陆游得意道:“我初入此地,就和老朱你现在的反应完全一样。你猜的不错,这里就是五柳先生一直向往的那个桃花源了。”

“好啦好啦,我怕了你了!你不引圣人之言就不会说话了吗?”

“这区区一本书,能有多少灵力给它?”陆游仍旧有些不信。

陆游撇撇嘴,知道他是个迂腐儒生,也不跟他争辩,招呼其他几位笔冢吏一起跪倒在地,依着祭孔的礼仪拜了几拜。朱熹拜得特别认真,全套动作一丝不苟。

笔灵与笔冢吏就是如此——用之深,伤之切。

旁观众人刚才已经见识到了朱熹的能力,此时又见到紫阳笔灵的本体,心中均是一凛,都在想这笔究竟什么来历,怎么如此有压迫感。

“只要把他打倒,敌人就没有优势了!”韦时晴暗想,眉头一竖,低声喝道:“韦才臣,东北!”说完一道凌厉至极的烈风扫过墙头。韦才臣二话不说,用商洛棍一撑地面,借着风势整个人朝着东北墙头跃去。

说完陆游大摇大摆走出澄心亭,随手抓住附近的一个小沙弥问道:“喂,小和尚,去给我找间住处来。不用太干净,不过得要能喝酒吃肉。”

陆九龄正欲开口应答,忽然听到寺外传来一阵长啸,一下子惊起了林中数十只飞鸟。旁观的儒生们面露惊慌,纷纷东张西望,很快一声大叫自远及近传来:“陆家与人论道,怎能不叫老夫来凑凑热闹!”

韦势然道:“笔通?这位可算得上是笔通之祖吧。”

星期天立刻明白了,他二话不说,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晚辈恭迎陆大人。”

陆游却没对他的恭敬有什么反应,半句客套也不说,一指郑和,开门见山道:“这人体内的秋风笔,已经炼了一半有余。这生炼笔灵的手段,是谁教他的?”

“回陆大人,是晚辈教的。”星期天道。面对这位千年之前的老前辈,他不敢有半分怠慢。人家轻轻一摸,便把郑和摸得通通透透,实力可见一斑。

陆游盯着他,语气便有些不善:“那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星期天有些迟疑,他可没想到陆游一上来就问这个敏感问题。陆游见他低头不语,面色阴云愈盛。

纵观笔冢自秦末至南宋的千年之间,唯一能够生炼笔灵之人,只有朱熹。他凭借自己的才华,在生前就炼出一枝紫阳笔来,成为诸笔中的一个异数。

而这个人,成为了笔冢封闭的元凶。所以陆游复活之后,听罗中夏提及郑和与星期天的炼笔之事,便立刻赶了过来。朱熹是从生人身上炼出笔灵来;星期天是把笔灵炼入生人身上,两者之间必有什么联系。陆游与朱熹心结极深,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陆游见星期天不愿回答,叹了一口气道:“我听罗小友说,他的渡笔之能,是你挖掘出来的,又说你正在寻找管城七侯的真正传人。我看你对笔冢之事如此熟稔,所以特地来此,找你问个究竟。”

罗中夏心里有些得意,这些事情都是他告诉陆游的,目的就是给星期天找点麻烦。这个老家伙做起事来神秘兮兮的,这次可撞到对手了。

星期天沉思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抬起头道:“老前辈,此事干系重大,我只能说给你一人听。”

陆游早料到了他会这么说,开口道:“好吧,就依你。”他按住星期天肩膀,神通一现,两人霎时凭空消失,就像从未在屋子里出现过一样。

屋子里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尴尬。罗中夏、韦势然、郑和三个人彼此之间,绝谈不上关系融洽,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怨。此时再没了旁人作缓冲,气氛更是生硬无比。罗中夏打定主意不吱声,便双手抄胸,背靠在墙上,冷眼看着其他两个人。

毕竟还是韦势然年高,他走前一步,对郑和笑道:“郑先生,咱们可是又见面啦。”

郑和一愣,问道:“你是谁?”

韦势然道:“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您那管波萝漆雕管紫狼毫笔,还是从我那里买的呢。”郑和这才想起来,当初罗中夏弄坏了鞠式耕的毛笔,他特意去长椿杂货店里淘了一管,就是从这老人手里买的。

郑和可想不到,就在他买笔的时候,罗中夏正躺在那店内后堂奄奄一息,胸中插着青莲遗笔。从那一刻开始,从此他们就走上了一条与普通人生截然不同的道路。

“老夫与你们两位可真是缘分不浅哪。”

韦势然回头冲罗中夏一笑,后者鄙夷地耸了耸鼻子,保持着沉默。这个老东西从头到尾都一直在骗他,而且还逼迫小榕来骗他,是绝对不可以相信的。

郑和歪着头,思索了一下:“这么说,王羲之的天台白云笔是在你手里了?”韦势然也不隐瞒,点头称是。

“找到真正的传人了吗?”郑和很关心这个。按照星期天的说法,他是青莲笔的真正传人,但却无笔可以传,还要靠罗中夏借笔给他,郑和的自尊心很受伤。

韦势然道:“还没,这管城七侯的传人,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我认识一位很出色的年轻人,各方面都是上上之选,只可惜时运不济,这就是所谓的命了。”他说完还嗟叹不已,罗中夏知道他说的是韦熔羽,对于那个少白头,罗中夏也没什么好感。

郑和沉默半晌,自嘲地拍了拍病床道:“就算是七侯传人,又能如何,还不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韦势然道:“郑先生不必担心,如今管城七侯已有两侯出世,其他五侯也会应时而出。有我和小罗朋友在,青莲笔灵入手只是迟早的事。”

罗中夏一听这话,登时火冒三丈,怒道:“韦势然,你说你的,别把我扯进来。”

韦势然呵呵笑道:“罗小友,你身具渡笔的才能,可是复活七侯的关键,怎能说没关系呢?”

罗中夏“哼”了一声:“你这人谎话连篇,满口胡言,我若信了你,早就死无全尸了。”

韦势然叹息道:“看来你我的误会,实在是太深了。就算不看老夫面子,难道小榕你也不关心了?”

听到这名字,罗中夏不禁一愣。陆游带着他们出了高明洞以后,韦势然说小榕需要休养,让熔羽把她带走了。这一举动让罗中夏十分郁闷。熔羽对小榕的态度,他是看得清清楚楚,让他去照顾重病的小榕,怎能让人放心。他跟韦势然抗议过,怎奈毫无效果,反惹得十九频频侧目。

“你提…提到小榕做什么?”

韦势然眯起眼睛,显出几丝惆怅:“小榕这孩子,体质特异。倘若不尽快使七侯齐聚、笔冢重开,恐怕…”他说到一半,故意停住不说。罗中夏一听,心头大乱,他早打定主意不理韦势然,可惜被人家三言两语,还是钓得团团转——这跟禅心可没有关系。

“恐怕小榕会怎么样?”罗中夏追问。

韦势然正要开口回答,忽然一阵轻风吹过,陆游和星期天又重新出现在屋子里。陆游面色如常,只是少了一分淡然,多了几分决然;星期天却是满腹心事,再没了之前面对罗中夏和郑和的从容。

他们一出现,罗中夏自然也不好问,只得悻悻把嘴吧闭上。陆游回到屋子之后,环顾四周,沉声道:“眼下的情势,可比我想象还要严重。看来也须提早做些准备。恐怕,一场恶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众人听他说得如此严重,心中都是一震。看来“他们”的来历当真不简单,连陆游都如此重视。

陆游问韦势然:“你的天台白云还在吧?”

韦势然道:“自然,晚辈已经妥善放好,万无一失。”

陆游“嗯”了一声,一指星期天和韦势然:“你们两个人,随我去一趟笔冢故地。”

“笔冢故地?”众人一惊。这是什么地方?

“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桃花源。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记》你们都是看过的了。笔冢本是在桃花源中,后来这个桃花源为人所毁,遂被废弃,也算是故地。”陆游淡淡说起千年前的往事,谁也不知他此时心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