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七吧,挺漂亮的。我说小姚比我漂亮,他不承认。”

又加班了?

“我知道回家过年。我是说,咱是回咱妈那儿,还是回咱妈那儿啊?”

瑜,你到了吗?

“你可真能睡啊,看来酒是失眠者的福星。”万刚说。

“都结婚了,哪儿有时间弄那些啊。”杭坤说。

“是我父母给我定的一门亲事,她爸爸救过我的命,要不然我早死了。那年我六岁,她十岁,我父母觉得无以为报,就提出两家先结个亲家,日后再办事,还让我磕头认了干爸干妈。我当时小,都不记得磕过这么个头,十六的时候才了解到了一点情况,是听别人说的,问我父母,他们不承认,后来只是不允许我和别的女孩谈恋爱。”

“你瞧你,我不是说了嘛,花钱只是个过程,过程后面才是结果。药这么难吃,咱为什么还吃?看病要花钱,咱为什么还看?这不都是为了咱们家嘛。为了咱们家,不管花多少钱,那都不叫败家,那叫赢家。知道吗?”说着,我低下头,在她的颧骨上蹭了一下,她会心地笑了。

他一走,春平也坐不住了,工作室里就剩下我和杜芷微了,她仍然在电脑上敲着她的文案。

嗯。这儿清静,想想最近的事儿。

倪瑜放下包,愧疚地走到我面前说:“对不起,我都忘了这件事了,一直加班到了现在,脑子都木了,要不我们——”

“就是嘛,”侯平赶紧帮腔说:“现在的生活成本多高啊,没钱就像没血一样,不垫垫底不行。别说买房买车,我俩现在能有个稳定的工作就不错了。”

但是,有一件事很让我生气,我现海风居然不诚实。正月初二的时候,他姑姑请一家人吃饭,老岑家的人都到齐了,他姑姑拐弯抹角地问我怀孕了没有,意思是我们结婚已经半年了,应该差不多了,说着还瞟了瞟我的腹部。我惊讶地瞪了海风一眼,意思是“你没告诉你们家的人,我暂时还不想要孩子吗”,他干咳了一声,说“那什么,倪瑜他们公司这几个月特别忙,有一个新项目刚上马,这不我们刚结婚几个月,她就跟着老总考察去了嘛。”他姑姑笑了笑,说“对对对,年轻人嘛,事业很重要。但孩子的事也要抓紧,海风都三十了,趁着年轻,让你妈帮你们把孩子带出来。”我告诉他姑姑,我正准备读博士,他姑姑好像很惊讶,问我“读博士是为了什么”。哈哈,“读博士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好愚蠢,那她吃饭是为了什么?海风在桌布下边捏了我一下,我斜过眼看他,他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假装没看见,勉强压下火气解释道:“现在竞争这么激烈,要想在公司扎下根,能力很重要,但比能力更重要的是学历,人家不会重用一个有能力的白丁,所以我得一鼓作气,在三十岁之前把博士拿下来。”他姑姑板起脸“哦”了一声,说了一句“还要等到三十以后才能生孩子啊。”

6月15日多云

对了,倪瑜,你答应给我做伴娘了,到时候你一定得来啊。记住,下个月十五号。

看到倪瑜的邮件,我想起了2oo6年的春天,大四开学后,全宿舍的好姐妹忽然分成了两拨儿,一拨儿是考研胜利派,另一拨儿是考研失利派,倪瑜和我分别代表了这两拨儿人。我当时报考的是财务管理,倪瑜认为自己更适合学经济学,她就考了经济学,结果她考中了,我收拾收拾找工作去了。如果我没记错,我们是一起查询的考研结果,我让她先查,她的结果出来后,我冲她笑了笑,她也笑了,说“快查快查,双喜临门”,结果是她陪着我一起闷了一下午。那天宿舍里很清静,她穿了一件玫红色的上衣,坐在对面的下铺,我也坐在下铺,她买了一包瓜子,宿舍里只有瓜子此起彼伏的开裂声,阳光很好。我们的宿舍在阳面,阳光打在地上,然后一点点地往墙上缩,越来越暗,映着倪瑜的一头长,她的头却慢慢变成了透明的,特别青春。她知道我特别想读研究生,所以她一下午绝口不提这件事,只是找了一堆闲事儿来八卦,我们说得嘻嘻哈哈,我的坏情绪确实被转移了一部分。也就是在那一天,在她步态轻盈地下去买包子后,我清楚地知道,虽然她和我都是原来的那两个人,但我们已经走上了两条不一样的路,她的人生会“飞得更高”,我的生活是“落地请开手机”,以后我要“接地气”了。所以,既然处境不同的人永远不可能相互理解,我就没理由责怪倪瑜的这种看法,彼此谅解就好了。更何况,能嫁给侯平,我也算是“安全降落”了。

“怎么就偏偏是你送的她呢?”

“他们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的,倒是想送呢,连自己家门都找不着了。”

蓓蓓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了。

“光是你说不行,我得找人核实一下,你把小宋、小刘,还有王局的电话给我。”

“你这是干嘛啊,这三更半夜的,给人家打电话干嘛啊?”

“不给他们打电话,我哪儿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啊。少啰嗦,快给我。”

“你看看,这都十一点半了,约定俗成的规矩,除非是生孩子死人,或者原子弹再次爆炸,这个时间绝对不能随便给谁打电话。亲爸亲妈都不行,何况是别人呢。”

“我这事儿不重要是吧?你那意思是我捣乱?”

“啊不,不不,你没捣乱,是我错了,好吗?早上急着去局里集合,态度不好,我没给你解释明白,你听我解释行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我看不出她的心思。

“昨天我们在红光食府吃饭,有曹书记,他是区委的,还有王局、小宋、小姚和小刘,当然还有我了。王局这人吧,哪儿都好,但是比较色,看见这个漂亮的女孩呢,他就那什么。我们本来是随意坐的,小姚在小宋旁边,结果王局借着问团组织建设的机会,就把小姚叫到他身边去了,一边聊着一边喝。小姚不想喝啊,王局真滑,说小宋、小刘我们三个是老同志了,让小姚分别敬我们一杯,而且要用白酒,不敬就是看不起老同志,要给她找个地儿培训培训。小姚一听就明白了,这是碰着倒霉事儿了,只好硬着头皮敬了。就这么着,等敬到小刘时,她就倒了。”

“然后你就英雄救美,送她回家了?”

“我有那么乐于奉献吗?是王局见她倒了,上去就想抱她起来,我一看这哪儿行啊,人家醉醺醺什么都不知道,他这不乘人之危吗?我就赶紧上手,跟王局说,您跑一天了,挺累的,小刘他们俩喝得也不少,这样,我顺路把小姚送回去吧,王局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然后呢?”

“他就算再色胆包天,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个饿虎扑食啊?然后我就开车把她送了回去,扶她上楼,她头一歪,就给我蹭上口红印了。”

蓓蓓笑着戳了我一下,说:“看你编得还算可以,这回先饶了你,要是再被我现第二次,你看我——”

“行行行,我以后绝对一百个小心,再碰到这种事儿,我雇个民工把她扛上去,你看行不?”

我笑道:“哎,说正经的。妈上午来着,说是给咱俩送包子,她见我正在弄十字绣,开口就是一句‘这是给孩子绣的肚兜吧’,弄得我好意外啊。”

“嗨,妈是不懂这些东西,她以为那是肚兜呢。”

“什么呀,借着这个,她就坐到我旁边,说你小的时候,她就给你绣肚兜,还说只要是夏天生的孩子,穿肚兜最舒服了,让我现在调养一阵,赶在入夏之前怀一个,明年正穿这个。”

“你怎么说?”

“我就说,这不是肚兜,这是十字绣啊。”

“妈呢?”

“妈就‘哦’了一声。”

“也难怪,爸妈都六十三了,他们着急呗。要不你就改改计划吧,反正就几个月的事,完事儿之后肯定是妈带,你累不着。”

“什么叫就几个月的事啊,我的体形毁了,那是几个月的事吗?我的妊娠斑、肚皮纹出来了,那是几个月的事吗?还有,姐生佳佳的时候,差点儿没疼死,死了就回不来了,那是几个月的事吗?”

“姐那是生,咱不生,做个手术,一觉醒来,嘿,身轻如燕。”

“你又没生过孩子,你怎么知道身轻如燕?剖腹产的危险性特别大你知不知道?剖不好的话会有后遗症你知不知道?”

“那照你这说法,这世界上的女人早绝种了。”

“那不一定啊,总有那一不怕死、二不怕疼的,可我怕。再说,你看姐,孩子一生出来,她就变成那小丫头的奴隶了,上班分心,下班累心,穿出来的衣服从来就没一件不带褶儿的。”

“姐那是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啊,她那叫普遍情况,女人生了孩子就掉价。”

我还想说什么,一见她拿起了遥控,就知道她又要看《可爱的你》了。我正盼着她把口红印那事儿翻过篇去,哪儿还敢恋战?赶紧去洗澡。

当我的头碰到枕头时,我确信这一天终于结束了,可是想想明天,想想那些层出不穷的文件、指标和报告,我的头皮就麻。

也许,我们确实不应该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