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主意?”我婆婆转过身,戳了一下侯平的脑袋,问他:“是你让秀华去打胎的?”侯平说是,我婆婆问为什么,他只说了四个字:我们没钱。

倪瑜让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应该怎么向父母解释孩子的问题,因为他们一直盼着我有个孩子。他们在象牙塔里忙了一辈子,头脑绝不封建,母亲尤其开通,我从小到大什么事儿都爱和母亲说,但他们就是想看着我娶妻生子。记得和苏岩在一起的时候,她先后三次有过孩子,母亲知道后骂我不是东西,说我做事不负责任,所以她想带头对苏岩负起责任,催我结婚。想想那时真是年轻,做事欠妥当,想来很对不住苏岩,我耽误了她很多事情,她离开我是对的。但我没和她结婚也是对的,我总觉得她身上有某种与我相斥的东西,她比我更安于现状,缺乏创造力,依赖性太强,就像一个孩子。倪瑜则不一样,凡事皆有主张,从没见她有过难色,就算遇到沟沟坎坎,也会想办法跨过去,她是有硬度的。我不认为我和苏岩分手是因为倪瑜,但在遇到倪瑜后,我确实认为这是比过去更精彩的生活,倪瑜为我注入了新的活力,她逼着我的生活有了动感。不过,如果换成苏岩,她绝不会强迫我接受什么,而且我们的孩子应该都已经好几岁了。

“要是我这边能安排出时间,”她接着说,“我们下个月去吧,六月份去喀纳斯最好了,到处都是鲜花”,她说。

我今天订婚了,现在房间里多了两套衣服、两双鞋、两双袜子、两条项链、两对手镯,还有两个戒指、两对耳环,是婆家给的彩礼,据说这是规矩,什么东西都要成双成对。虽然这些东西的款式我都谈不上喜欢,特别是衣服、鞋和袜子,老套得不行,居然是一红一绿,不过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它代表我扎根了。

谁说时间能改变一切?倪瑜就没被时间改变。虽然两年没见她了,可今天看到她的信,我现她半点儿都没变,而且有点“变本加厉”。

我这边的进展还算顺利,那个项目基本决定交给我们工作室做了,是一个小型展示园,一个陶瓷公司两个月后要举办产品展示会,想临时布置一个园子,胖虎想办法把这笔生意揽了过来。现在工作室里就我和胖虎、单春林三个人,我负责整体策划,胖虎负责平面设计,单春林负责展位的安排和装潢,每天真累,但这是公司接的第一笔正式生意,我们都很兴奋,一定要漂亮地干完。钱当然很重要,公司之前还没开过张呢,不过万事开头难,开了头了才是最重要的,我知道这大大地鼓舞了他们俩。至于我嘛,我是领导,胜不骄败不馁,不能像他们那么情绪化,但最高兴的人当然是我,毕竟这是我的团队(虽然小了点儿),我要负责它的盈亏。

那天我们去看叔叔阿姨,阿姨旁敲侧击地问我,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我当时没有明确回答。其实我不是不想结婚,我甚至想马上结婚,我不在乎有没有钻戒和大房子,我在乎的是人生,是我们的未来会不会、能不能越现在,变得更好,你明白吗?我要你活得精彩,就像我要让自己活得多姿一样。

晚上和倪瑜出去散了散步,我们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散过步了,上一次大概是在蜜月里,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忙。仔细想想,我们好像已经有点儿忽略对方了,我的项目需要起步,她的项目需要验资,各有各的事儿。6月15日那天下午,我给倪瑜打电话,嘱咐她晚上早点回来,我带她去吃饭,她当时正要开会,我说我在草地街那家牛排店等她,她嗯嗯呀呀地答应了。我六点半进的店,一杯白水加一个手机,边喝边玩儿,边玩儿边喝,中间去了两次厕所,第三次不好意思再去了,就打电话问她到哪儿了,她说活儿还没干完,让我别等她了,她在公司随便吃一口就行了,我就一溜烟儿跑回了家,胡乱泡了碗面,边吃边等倪瑜。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表针在响,地上一片银白,我循着银白看过去,月光把墙上的那幅睡莲图晕染得雾色缭绕,如梦如幻。这是我送给倪瑜的结婚礼物,我们是裸婚,连颗糖都没买,送她水墨画算是挥我的专长,我知道她也喜欢水墨画。最重要的是,在我眼中,倪瑜原来是一朵清丽的水仙,那是我结婚前的想法,现在我不那么想了,她是一个比水仙更有内涵和韧性的女子,有时我会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佛一样的慧性。我把睡莲送给她,既是比拟,也是希望她用那种慧性主导人生,多一份从容和淡定,如睡莲一般悠然。现在这幅画挂了一年了,我们的生活比一年前更简单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拜睡莲所赐。

倪瑜那天是十一点回的家,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倚在飘窗的栏杆上抽烟,没开灯,她看见我的时候吓了一跳。我转过身来,打开沙灯,说了声“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她惊讶地看着我。

“迟到不是好习惯”我说。

倪瑜放下包,愧疚地走到我面前说:“对不起,我都忘了这件事了,一直加班到了现在,脑子都木了,要不我们——”

“不用了,都这么晚了,困了吧?洗洗睡吧。”我说。

见我这么说,倪瑜赶紧说:“海风,我真是忘了。这段时间又得上课,又是业绩竞争,现在市场状况不太好,融资很困难,我们头儿催得特别紧,我是焦头烂额啊,所以就忘了……”

“瑜,不用说这些,我知道的。不过呢,作为惩罚,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你说吧”倪瑜愉快地看着我。

“我觉得,咱们家里太空了,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东西,一进来显得没有活力。你看,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就只能一个人上网,挺没意思的。”

倪瑜说:“对对对,咱们家确实少了点儿什么,咱俩除了工作就是睡觉,连电影都不看,太单调了。”

我握着她的手,高兴地等着她说下去。

“等我缓一缓,给你弄一条博美吧,我们公司的贝贝就养着一条呢,那狗特别通人性。”

我盯着她一眨一眨的眼睛,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后来她去冰箱里摸了两筒啤酒,递给了我一筒,然后冲我晃了晃。

“喝酒可不是好习惯啊。”我接过了她递过去的啤酒,和她碰了一下,笑着说。

“谁说喝酒不是好习惯?再说,我喝的也不是酒啊。”她说。

“那你喝的是什么?”

“我喝的是需要,我现在需要这种叫啤酒的东西。”

“那你穿的是什么?”

“需要。我需要保暖,需要美观,所以我穿的衣服代表了我的需要。”

“坐的呢?住的呢?周围这些东西呢?哦,还有银行帐号里的那些东西,它们是什么?”

“我现在拥有的所有东西,不管它是什么,不管它的作用是什么,都是源于我的需要。”

“那这个东西呢?”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倪瑜哈哈笑了几声,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回过头,很严肃地说:“岑海风这个东西,因为是个好东西,所以是我这辈子最需要的东西,哈哈哈哈。”

“那如果你需要的这个东西也需要点儿什么东西呢?”我笑着问,心里却不是在笑。

她放下易拉罐,微笑着说:“那要看是什么咯,告诉我吧。”

我拉过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笑着说:“这个东西想当爸爸了。”

“海风,我们当时不是说好的吗?你答应过我了嘛,可不要反悔哟。”说完抱住了我……

后来,我慢慢松开了她,她也站了起来,没说话,撩了一下头,在黑暗里回过了头。

“海风,你的心情我懂,我真的懂。给我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你当爸爸的。”她趴在我肩膀上小声说。

我没说话,算是对她的回应,却忽然觉得这个好日子有点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