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莞点点头,心想以后定不能这般贪睡了,不过也不知为何,还是感觉身体很沉,有些无力。

郑莞这才稍稍安心,刚刚初醒的那一刹那见云白不在身边真的吓了她一跳。

云翔始终盯着郑莞,见她不稳,率先上去抱起了她,出了厅堂,边走边连连喝叫大夫。

郑莞要求三夫人奏一曲《仙翁操》,其用意有二:第一,便是这《仙翁曲》乃是琴艺入门之曲,要求的是弹琴的基本指法,她虽从娘亲那学过,却未真见过掌琴,是故也真是学习之用;第二,葬母之事,虽将全罪定于刘妈之身,但她自知山庄事非多,就算今日云翔不说她之罪,以后难保不会有人旧事重提攻已不备,倒不如现下说出。她自知现无独自生存之能,必须先依附鹤云山庄,所以尽管心中万般不愿,尽管不认为葬母为错,也只得认下这不想认却只能认的罪,既是有罪,便应有罚,是以她须奏《仙翁操》请罪,而《仙翁操》自己仅听过片断,所以需三夫人奏一曲完整的。

一想起她,那个命定的人,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种淡淡的莫名的情绪,是他这三十年来唯一感受到的特别的感觉。她据说也是个孝顺的孩子,若是见到他如今这般,怕也是会板起脸说对他说教吧,一想到此处,他的嘴角微微有些略显温和的笑意。

郑莞一扯嘴角,露出让可怖的、嘲讽的讥笑,“大夫人曾替鹤云山庄云庄主问娘亲这腹中孩儿是否云家之子,现今我就请大夫人问云庄主他现在如何知道我弟弟乃云家子?”

随着那头颅叩到地上,尘沙粘了上去,头颅抬了起来,尘沙又掉了下来。也不知尘沙掉落几回,郑莞开始感觉头脑发晕,眼眼也有些模糊,似是出现一道白影,她下意识的以为那是云管家,伸手便去抓着那人的衣角,唯恐失去的便是希望,口中不忘说道:“救救我娘亲。”

郑莞在园外听着这些污秽不堪的话语,原来母亲的一片心意只不过他们一场无所谓的赌局,思及此,眼泪便簌簌而下。她心中愤恨那些玩弄他人的坏人,想要上前理论,正跨出一步,又停了下来,能说些什么呢?她毫无能力,又能做些什么呢?她紧咬下唇,紧握拳头,想要将泪水都逼回去,她不能哭,不能软弱。她大力的抹着脸上眼泪,讨厌自己这样的软弱,终于将眼泪停住的时候,她的脸却因为太过用力擦泪而通红的。

云翔望着那空中的五人,眼中有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只见随着那五人的攻击,那光幕之上的裂纹越来越明显,他有种感觉,那五人是进不了了光幕,但若那光幕碎裂了,那五人进了山庄,便犹入无人之地。云翔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但此战未开始,他心已怯。

那一抹慌乱的神色自然没有逃过空中那人的视线,“我知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保你们三人平安,可好?”

蓝玉儿一听他就要回来,心中忽然腾起思绪万千,连小竹后面讲的话都没有听见。

蓝玉儿一愣,那个人是怎样的。郑博书走后,生活的担子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本是小家碧玉的姑娘,父母经营小本买卖,蓝家在小镇上也是富裕人家,她一出生,也算是锦衣玉食,后来家中生意渐渐冷淡,父母相继去世,她嫁了从小定亲了的郑博书,郑家是没落的书香世家,有几处房产,倒也能过得了日子,奈何郑博书去世之后,郑博书名下的产业也被他的大哥夺去,还把他们母女赶出来家门,那是的她真的觉得是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和无助。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那个人,他待她细致入微,每个月都会来看她,给她准备一些生活需资,虽然都被她每次都以各种借口推却掉。她没想过要跟着他,因为她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他不值得她,即使她是个寡妇,她也是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他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也不值得他。可是,三个月前的那天,他喝醉了,强行让她成了他的人。当她醒来的时候,他人已去,只留字道:“你若愿,可来鹤云山庄。”她凄凄一笑,你竟然连面对我都不愿,我又何必再去扰你。

郑莞不再答语,问了别个问题,“你知道云袖么?”

刘妈脸色一颤,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可得离他远点。”

郑莞疑惑问道:“只是昨天出门的时候听人说到什么云袖少爷,我想着这山庄中的少爷我大多见过,却不知还有个云袖,就随便问问。”

刘妈舒了一口气道:“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他命硬,克人的。他父亲的老庄主收的义子,按着山庄的规矩,义子三代可入宗谱,因为那孩子是个克人的命,所以庄主就将他的存在半抹了去。”

郑莞一听,想起以前见过镇上的人请大仙,说是一家的女儿招了鬼怪,就将那女子绑起来作法,那时大白天的中午太阳猛晒,折腾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那女子身体受不了就没了,而那大仙见事情不妙早就逃跑了,这样想来这一类说法恐怕都是乱扯淡的,此刻听刘妈讲来,她便不屑道:“什么克人的,怕是胡说的吧?”

刘妈连忙道二声“百无禁忌”,然后对着郑莞道:“这可不是胡说,是千丈山普渡寺的清音高僧所说。云袖出生后不久,他母亲就染疾死了,而他父亲在一次下山途中,遇上歹人也死了。后来一年,山庄里发生的瘟疫,所有染病的人都被隔离了,而他不幸也传染了,没办法,大夫也摇头了,就连着下人一起被隔离在东苑任其自生自灭,一个月后,看着东苑的人都差不多了,为了彻底消灭瘟疫,庄主下令将东苑全部烧毁,那时的大火烧得噼里啪啦的,沾着腐尸的气味,令人作呕,可最后云袖少爷却从火堆里爬了出来。经大夫诊治,病情倒是完全好了。再后来为了超渡亡灵,庄主便请了千丈山普渡寺的清音高僧来作法讼经,后来清音高僧见着云袖便说了他命不好,具体怎么说的不清楚,大概就是说云袖的命太硬,凡是有人与他亲近,都会被他克死。当时众人一联想起他父母的死,又想到瘟疫,再加上说这话的名望颇高的清音高僧,顿时便信了大半。再后来就没有人愿意去伺候云袖少爷,而庄主为了宗家的名誉,便将他从宗谱中以少夭记下,但山庄对其照顾还是正常的,从那之后,不大有人愿意接近云袖少爷,倒后来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还好云袖少爷懂事,也没有计较这些,这些年也是一个人过的。”刘妈话到最后,又看了郑莞一眼,叹道:“当初云袖少爷也染疾的时候也就五岁的样子。”

郑莞一听,她自有一股愤怒,什么克人的,她偏不信,从刘妈的话语中,她只感觉那个云袖的可怜,父母早亡,还要被人如此说,在她看来只有不公正的待遇,要是当初染病的事去翔他自己的孩子,恐怕就算要隔离也会连着好好的大夫、下人一起隔离进去,不到死的那刻绝不放弃。此些种种不公对待,只因身份不同而已,却妄自将什么高僧的话语冠冕堂皇地做为挡箭牌。那所谓的高僧,也不好好去清修敲木鱼,只出来乱说话,祸害人一生。郑莞只听着刘妈说云袖的事情,便生起一种好感,大概便是诗中所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

刘妈见她脸色不善,便说了些别的:“这两天小少爷乖了许多,也不哭闹的,我看她眼神总爱盯着你,怕是十分喜欢你这个姐姐呢。”

郑莞抱过云白,逗了他几下,他就咯咯笑了,心里甚是满意,不一会,就又睡着了,于是就问刘妈:“云白怎么总是睡觉呀?”

刘妈笑笑,心想,你这小丫头不也是爱睡觉么,但嘴里却道:“小孩子么,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的。”

郑莞心想也是,然后将云白交给刘妈照顾,自己出门去找钱大夫取药。

刘妈知郑莞机灵,稍一指点便知道了云管家的所住的梅园。

郑莞找到梅园时,正从里面传来钱大夫的喝骂之声,她想着此刻也不方便进去,便在园外等着。梅园内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一些寻常的花草,还有一片不大的药圃,大约因为是冬天,只零星长着几棵药草,形势也不大见好。

园中屋内的骂声不绝于耳,钱大夫一直唱着独角戏。过不多时,郑莞却见遥遥走来一人,手中捧着见本书,一身粗布长衫,容貌清秀,正是那昨日所见的云袖。

郑莞望见他,想起昨晚还未向他道谢,便想等他走进些同他打个招呼,然后再道谢。谁知他一路走来,目光只看着前方。走到郑莞三小步之时,郑莞扯起一抹笑容对他,他却如同没有看见,径自从她身边经过。

郑莞心觉好笑,喊道:“云袖,你没看见我么?”

云袖回过神来,循声望向郑莞,眼中似有诧异旁边何时立了一个人。

郑莞问道:“你没有看见我吗?”

云袖摇头道:“没有。”

话话未毕,他却径直入了那梅园进了那吵闹的屋内,未几,便又出来,依旧捧着几要书,依旧似乎未看到郑莞,扬长而去。

郑莞有些讷然,这人个性真是好生奇怪,眼中无物,感觉像是总在思考着什么似的。

此刻那梅园中又传来喝骂声:“你这笨蛋,连神农本草经都读不好,还学什么医,学了五年,还不如半路出出家的晦气子。

郑莞虽说未听到钱大夫说的晦气子是谁,但她猜定是说那云袖无疑,不觉间又凝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静静沉默。

良久之后,屋内那门开了,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五官端正,束发于顶,看上去颇有精神,但眉目间却又显一股憨厚之态。

他看见郑莞,问道:“你是来找师父的吗?”

郑莞料想他定是刚刚被喝骂之人,只是眼下却无半分怨愤,说起话来语态温和,心中顿时有些好感,道:“我是来取药的。”

钱大夫似是听到了郑莞的声音,闷闷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将先前准备好的药给郑莞小姐。”

那声音一传出,少年便垂手对着屋门,容态显得十分恭敬。听到了钱大夫的吩咐,他便领着郑莞去了一旁的药房内,取出了绑好的两袋药,指着其中一袋道:“这是云白少爷的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婴孩喝不下药汁,便每次少喝点,多次喝,记得每次喝都放在热水中温好,小孩子不宜喝过冷的。”随后又指着另一袋道:“这是郑莞小姐您的药,同样三碗水煎一碗,每天一次喝上七天,小姐定能调好身体的。”

郑莞见他所说之话具细明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虽垂目而对,语音恭敬,却也不似庄中的下人语中奴性十足,不知是他对称呼她小姐心中有想法还是他本性如此?郑莞提了药,又问道:“这儿可有药罐子可以借用,我那院中尚没有煎药的罐子?”

少年从排在一旁的墙角的药罐中拿了两只,递到了郑莞面前,道:“稍大一点的药罐可用来煎小少爷的药,小点的是小姐用,另外还请小姐小心,别摔碎了药罐伤手。”

郑莞见他拿了两只药罐,便问道此中区别。

少年答道:“药罐用久了,自也有了药性,我挑的两只罐子刚好适合少爷和小姐使用。”

郑莞点了点头,心想这少爷还真是细心,她见那些药罐虽然放在角落,似乎有一段时间未用过了,但是上面却没有一点灰尘,想来是有人经常擦拭,这时想起少年的嘱托,忽然有些疑惑,问道:“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这药罐子?”

少年闻言,顿时有些脸红,说话也有些结巴,道:“自……自是……担心小姐。”

郑莞见他如此模样,心中倒也明了,不过却更加觉得难得,这世界会有多少人能对一只药罐子担心呢?能得一人如此相待,做药罐子也是值得。

“你叫什么?”郑莞问道。

那少爷微微一笑,笑容中是满满的幸福之意还有淡淡的骄傲,他并未说他的名字,而是这般回答:“师父唤我子实。”

郑莞两只手,只是不好拿上两只药罐子以及药,她试了几番,也未能全部拿上,期间她道:“那我也叫你子实,只是你莫要再叫什么小姐了”

子实摇了摇头,坚持道:“小姐就是小姐,这不能乱。”随即提上两只药罐,“我帮小姐送过去吧。”

郑莞微笑,默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也未再去坚持称呼一事,她率先出了房门,走到钱大夫的屋外,道:“钱大夫,我向子实借了两只药罐,拿不回去,还劳子实帮我送回去了。”

钱大夫的声音传来,显然没有了怒意:“好,郑莞小姐走好。”

郑莞此时注意到,钱大夫也称自己为郑莞小姐,就在今天上午诊脉之时还不曾听他如此叫唤,这其中不知是何变故。

郑莞出了梅园,并未直接走在回那沉香园的道上,因为在此之前,她还未好好地在鹤云山庄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