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屋顶上的呼吸声,云小七待了片刻便将那盏凉茶倒入杂物罐,又照着方才的顺序倒了一盏放于对面的空位,几丝水汽濛白升腾又快速消弭。

“今日放晴,利于出行,小生携二位师妹前来告辞。”

董相如的双脚寻不着任何支撑点,只得在空中胡乱踢踏,一张俊白面容憋得红里透紫,求生本能使得他的双手急切地掰掐着商天颂的虎口,但这点儿力气对于商家堡堡主来说,真真可算是忽略不计。

懒得再看董相如一眼,商天颂叫了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进来架起董相如就往外拖,谁知方才默不作声的董相如此刻却抬起脸来对着商天颂冷笑道:

“男盗女娼……不得善果……谋害人命……不得善终……还我命来~~~”

乐聆音还在迷惑思虑之际,忽闻一串仓促叩门声响,但听那人急急地说道:“聆音姐姐?!聆音姐姐快醒醒!!”

“哦??”商天颂有些诧异,“需要哪些药材?都说来听听。”

“怕就怕身板儿的确是正气凛然,可影子落在人家眼里还就是斜的,否则为何将我俩与她俩分开?对了,师弟昨晚深夜与商亓见过?那时候可有察觉出商亓甚异样?”

“更何况还是出自于烟芷山的,这类香料那可是求过于供。”

呼浪江上狂风大作烈风急急,升平舫犹如一根无助的浮萍,东摇西摆地流落于江心。

敖晟翎对着她摇了摇头:“不会,我在家中一向睡得很好,粘了枕头没多久便可入眠的。”

“当真??”陈琼玖‘噌’地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扶着桌角急急问道,“云公子现在何处?他的伤势如何?与谁人在一道?是那顺风堂将云公子送回来么?”

敖晟翎还说道:“你叫你右边那位仗剑的刚才对我嚷嚷的大嗓门姑娘,将她手中的那柄希吾剑,甩到对面那艘升平舫的甲板上去。”

洪十九脸色一僵,但即刻赔笑道:“是我洪十九无礼!抱歉抱歉!还望桃红姑娘宽恕则个……在下现在就将船绳撤了,回去恭候桃红姑娘的音讯。”

慕容站直了身子看着敖晟翎,看了眼床榻示意道:“既然犯困得厉害了便过来睡,别坐着呆了。”

慕容盯着敖晟翎又问道:“你在家中排行几何?”

突然紧紧地攥住手中的马缰,似乎下一刻墨玉就会被人带走一般,乐聆音凝思聚神地看着船来船往的宽阔江面,将初四那日陈家的形又回顾了一番……玉罗刹、江淮子、破魂冰刃、衣衫的破裂声、带走了云小七的黑衣人乐聆音略微低垂的双眸忽然一个闪亮,随即轻巧翻身上马,轻扯墨玉的耳朵低声说道:“好墨玉!乖墨玉!快带我去九姑娘那处……”

可云小七的力气却大得出奇!

这个小厮趁着低头打火点燃木炭的间隙,偷偷瞄了几眼那宽敞的床榻,虽说见这位青年公子脸色惨白嘴唇紫,双目紧闭全身轻颤,但仍掩不了此人眉宇间的清俊相貌、风流气度,使得这个小厮不禁多看了几眼,刚将炭炉点着了正要再偷瞄,却忽然吃到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两眼冒金星之际,隐约见得粉衣女子指着鼻子骂道:

“云公子出手相助,救人于危难之际,我陈家上下感激不尽,但今日怕是要连累云公子一同遭受这场劫难了。”

麻姑听闻如是说,有些诧异地看了云小七一眼,抬起还有些酸麻的右手扯回棉被盖住自己的身子,正要坐起身,却觉云小七仍像之前那般一动不动坐在长凳上,不同的是方才是闭着眼睛的,此刻却是睁着双眼直直地看着自己麻姑也只得是一动不动。

麻姑转开脸庞,低头恨恨说道:“我不与你走!”

一声撒娇将陈老宗主的思绪唤了回来,分辨出是宝贝九孙女儿,立即接口答应了一声,又听得九孙女儿在耳边轻声说道:“这位云小七公子是聆音姐姐和孙女儿的朋友,武功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此次凑巧在定秦城里头遇着了,于是孙女儿请这位云公子来我家作客,方才奶奶爱不释手、娘亲赞不绝口的那副松柏常青百寿字绣,便是云公子孝敬的。”

陈琼玖将带着流水阁众人来到不惑之年的陈家长子面前,欢快说道:“爹爹,这便是我时常提到的聆音姐姐,流水阁大弟子,阿玖最最钦佩之人!”

“不知拜托云公子前来送银钱的是哪位善人?”麻父突然开口打断了云小七的话语,但因着说话太急,一下子咳嗽了起来,静候在侧的麻姑见了赶忙上前为麻父拍背顺气。

“不错,见外。”陈琼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流水阁剑法精妙绝伦,剑阵天衣无缝,虽说流水阁弟子不如武林中的一些个百年门派的弟子那般多如牛毛,但卓阁主将其门下徒儿各个精雕细琢,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同仇敌忾,他们在同辈中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先出道的那几位,如聆音姐姐、花二哥、秦姐姐等,俱可算得我辈之中顶尖高手了。早几年他们鲜少下得无垠崖,所以我等同辈对流水阁第二代弟子相知甚少,只听闻卓阁主当年的神乎其技……近几年江湖恶人辈出,聆音姐姐领着同门下山除恶,只要流水阁弟子出手,那些恶人们虽远必诛!我陈琼玖也是因着追杀恶人,与流水阁志同道合,才与他们日渐相熟……我陈琼玖怎么也不会忘了初次见得流水阁弟子那日仅仅六人,结了个剑阵,将兔儿岭那四十四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轻而易举诛灭干净!”

陈琼玖听得花清池病了,立刻关切问候了几句,接着又说:“那萱萱呢?上回我离开流水阁时与萱萱说好了带她听戏去的,此次她也没来吗?”

浓眉大眼的魁梧青年拉住墨玉的缰绳,抬起头笑嘻嘻地对蓝袍道人说:“云小弟~~~今日怎地做这身打扮?难道这几个月里头就看破了红尘?”

“也也不是”云小七似乎有些闷闷的,不愿再多,于是起身对着柳绿告辞。

慕容紧抿了下红唇,眼角睨了下云小七的方位,心中暗骂了声‘淫贼!’,随后也不多话,一个移步闪到了右前方的一扇窗前。

一闻此所有人都朝云小七所在位置看去,云小七自己也有点懵……她揉了揉双眼定睛仔细辨认,不由得头皮一紧!瞬间有些酒醒了!她赶紧纵身上前站在慕容身侧,对着四周的同袍摆着双手大声喊道:“误会了误会了!这是我的亲眷,不是什么刺客,弟兄们稍安勿躁!大家都停手吧!”又转头看着慕容说,“你也真是的!来就来吧做什么搞得大家兴师动众的……”

云小七对着脱脱嘴角微扬:“轻轻地拉三下黑马的右耳朵,它就会带你原路回营了,记住,要轻轻的。”罢只身一跃落地,对着黑熊扔了把泥巴又大声呼喝了一番,那黑熊果然直立起身子对着云小七回以大吼,一人一熊一前一后一逃一追,转眼即不见了踪影!

云小七也不多话,连连敬酒三杯,柳绿倒也落落大方毫无羞涩扭捏之态。四大护卫一个劲的拿云小七与柳绿说笑,云小七也不搭理四大护卫的推波助澜,只是低头解释了这几日避风头的缘由,柳绿抿唇笑着也没再多问,这边厢窃窃私语那边厢呼三喝四之际,自楼下舞台传来了丝竹声,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厮连连作揖后退出门,柳绿笑而不语夹菜举杯。

“呜呼!看这位兄台衣冠楚楚相貌堂堂,谁知竟与那孟浪泼皮无异,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冒昧打探姑娘家,此乃实属非礼也!兄台可知圣人曰……”那方巾书生正要摇头晃脑说教一番,云小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忙去问在街旁做生意的几个货郎,得不到消息又跑入离得最近的几爿商号问询,云小七在大街上来回跑动问了许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见着过慕容,只有一个药铺的小学徒说方才在切党参片时似乎见过一个青衫女子,像是进了药铺斜对角的那家茶楼。云小七大喜连声道谢一溜烟蹿进了那斜对角的那家茶楼,结果是有个穿青衫的姑娘,但一眼就看出那人比慕容壮了许多……满怀希望又十分失望……云小七低头重重叹了口气,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站在大街上环顾四周望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是要确定真的找不着慕容了,这才慢吞吞地原路返回去找脱脱他们。

那绿衣女子眼波流转,红唇微扬,轻快地笑道:“尊驾一开口便是妙,可见文采不低,又不知棋艺如何?”

整间茶馆瞬间鸦雀无声,茶馆掌柜的刚想上前作揖却被那腰挂军刀的队一脚踹在了胸间,拖拉着茶几矮凳子摔了一地,茶博士赶忙去扶茶馆掌柜,那掌柜的只是一个劲咳嗽,话也说不上来,几个离茶馆大门坐得近的茶客见此景均是双脚打颤紧贴的门框偷偷溜走,在大堂内的茶客俱是吓得各个站起沿着墙角站着了就怕殃及池鱼。

欧阳看着慕容在月光下的姣好侧脸,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那人的修为不弱,但此刻他吃了刘姥姥在饭菜里下的蒙汗药,正是方便弟兄们下手的好时机!那人是救了你的性命不假!但你的事由他是多少知道些了的!况且刘姥姥这个暗桩子也不能涉险!此人留不得!”

云小七微微一笑,又去将裤子拿来送到了慕容手上,随后仍旧是背对着慕容面对着篝火盘膝而坐,听到身后那堆芭蕉叶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扬唇一笑,拿过挂在枝丫上的那件慕容的外衫,对着篝火烘烤了起来。

一个少年捂着自己流血的左臂大声嚷道:“花二侠留心这细作手中的那对短刃,着实锋利得很!”

看着云小七双眼下两个黝黑的眼圈,虽精神尚可但还是让乐聆音在眉眼间找出了几丝疲惫,她不禁上前一步对着云小七说:“我知你有要事去办,但你这几日帮着六师弟八师弟他们操办七师弟的丧事也未曾好好歇息过,不如今夜安稳休息妥当了再走?”

乐聆音应了一声便快步走进了大堂,见云小七面无表地垂看着自己的靴面,几个师弟师妹除了卓怡萱均是佩剑在手,又瞧见师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乐聆音即刻上前三步拜了个福礼:“徒儿给师父请安。”

乐聆音见得师父双目炯然,脸色红润,心中松了许多,且见着卓怡萱跟着霍一心和甄家环入来请安侍奉,便敬遵师命带喻小唯退出了卧房,又对着厅中商议着的几位名医盘桓了几句即将十一师妹送回房中安顿好了,随后从游廊回自己居所的时候,也不知是这几日着实劳累了还是连日来的忧虑已去而觉得霎时疲惫,晨曦的微风习习,混合着新鲜的青草味和春日特有的暖意,乐聆音将耳边一缕青丝挽入耳后顺势抬头仰望了天际的金边白云,红唇微扬浅浅一笑,耳边响起了有人前不久刚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也不用每天那么烦闷忧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