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敢?”杨公子斯文摆手,忧郁道,“我等几人已叨扰商家堡许多时日,虽说如今师弟殁了无需四处求医,但我等再不可长住于此,既然头七守丧已过……就此告辞。”

“不得好死?!”商天颂已然回复到平日里的老成稳重,将玉镯揣入怀中,四平八稳地端坐着,居高临下睨着董相如,“如今老夫就在此地,竖子又待如何?”

董相如说道最后两句时已是骂得声嘶力竭,此人穿着一身女装,梳了个丫鬟式,脸上都是溶化了的脂粉,但口中谩骂的嗓音却明显是个男子,叫人看着很是奇怪,若不是董相如双眼憎恨甚至是恶毒地死盯着商天颂,倒还真有些滑稽成分在里头。

兴旺似乎是在低声地自自语,但与他最近的老管事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一算不禁背脊阵阵凉,却碍于客前不得有失仪之举,于是他正要呵斥兴旺闭嘴,眼角却瞥见不远处的朦胧水泽之间,有一模糊身影如同风筝般飘渺而来…………

还未待陈琼玖说完,船身又是一个颠簸,所幸乐、陈二人武学根基扎实且下盘稳固并未倾倒,但屋内一些个桌椅却都摇晃着移了位!乐聆音也不多话,立刻转身去屏风后换了衣裳穿戴齐整,冷静地将随声携带的物什尽数包裹齐整了便走至门口,又见陈琼玖递了身蓑衣过来,于是道了谢便套上了。

云小七微微一笑:“商堡主真真贵人多忘事,之前我师兄投贴时早已禀明了,然而此刻我师兄却……唉!”

“唉!本想着图个平安迅捷走陆路去重黎山,不曾想遭了这无妄之灾!真是……”欧阳一口接一口将盏中茶汤尽数饮尽,伸手正要接着再倒一盏,谁知却毫无预兆脑袋一歪……‘啪’地伏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

“我是蕊娘。”

“喏!”

“不必点灯了。”慕容缓步走近,将手中的长柄物事递往敖晟翎,“我这便睡下,无须多此一举,你撑了伞就回房歇息去,若有要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陈琼玖连忙接过来细细读了,欣喜之溢于表:“距丁家湾三十里处的呼浪江下游?那一片地域堪堪当属洛州地界!看来确是有人要送云公子去往炎阳山庄疗伤的!聆音姐姐真真神机妙算!!”

风梦慈凤眼一怔,随即显出不舍及不甘,还有一丝恼意。

洪十九见得桃红去通禀了,心中大喜,回到自家的乌木大船上,来到最精致的一间舱房门外,抱拳低声禀告:“风舵主,升平舫的桃红姑娘已为我等前去通禀,想必不久便有答复。”

“七?”

嗯!这一处倒是没有骗我的。

循着墨玉的心思,乐聆音跟着它行到了城南江边,看着码头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乐聆音看了眼墨玉,嗔笑:“这儿人挤人的,非要来这儿作甚?当心与我失散了,被人带走了找也找不回来……”

慕容明显觉察出云小七的躯体抖得比先前还要剧烈,甚至还时不时地抽搐不已,如此一动静,那三层衾被有大半边翻落在旁,云小七穿着棉白中衣的上半身在空气中抖得喘气都累!

“她全身抖得厉害,快将火炉拿进来!”

“我当是哪位英雄少侠,却是个跟着流水阁混吃混喝的无名小卒,但不曾想胆子倒挺大,抱着个累赘赶着进来送死的~~~哈哈哈哈!本座倒是要瞧瞧,你这毛头小子能有多大的能耐……都给我上!碎尸万段也无不可!”

麻姑立时睁眼看着云小七,见得云小七的蓝瞳不禁又是一愣,注视着那对蓝眸定定回答:“无论作何处置,终究是麻姑咎由自取,怨不得谁去,但求云公子饶过我父亲,此恩此德,麻姑来生做牛做马……”

“你这畜生!快些放了我闺女!”

陈老宗主看着眼前这位后生的漆黑双瞳,脑中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人,似乎回到了有一年,也是这么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也是有这样一位后生这般英姿飒爽、风采照人地站在他面前,左手持剑对自己抱拳清朗道:“晚辈敖洺……见过陈老英雄……”

但见乐聆音端庄淑雅地对陈元鼎行了个江湖礼节:“流水阁大弟子乐聆音,率师弟师妹前来为陈老宗主拜寿,陈老太爷福寿安康。”

“老先生客气了!晚辈云小七,今日之事也是凑巧让晚辈遇见了,受人所托之事也一并办完,到底还请老先生莫要怪晚辈来迟了才好。”云小七放下手中的字绣卷轴,搬了张椅子坐在麻父面前,笑了笑,伸出右手三指静心把脉。

“那时,流水阁女弟子如九天玄女,男弟子如神兵天将,他们的剑势迅如闪电,身法飘逸潇洒,真真是仙人一般的!我陈琼玖根本轮不上插手,倒也是口服心服的!”九姑娘喝了一口酒,把玩着酒盅,沉思着说道,“我溱州陈家交友广阔,府上也有许多剑客拜访盘桓,我也自小就见识过各门各派的剑法了,可像流水阁那般的剑术……还真是没有第二个门派可以比肩的!我陈琼玖当时便对流水阁第二代弟子钦佩不已,尤其是聆音姐姐,连耍剑的时候都美得令人窒息,如今她的绰号为‘武剑如剑舞’,却也无法尽万一!那时候我就对我自己个儿说,这样的神人、这般的剑术,我陈琼玖交定这个朋友了,若是还能够义结金兰,那更是极好的!”

乐聆音翘着唇角摇了摇头,赶紧请九姑娘入座。

沈纪舒睨着侯牧之笑:“六师弟嗜酒如命,若要他改了这贪杯的性子守着清规戒律,怕是难如登天的……哈哈!”

柳绿对着云小七回以柔和一笑:“不麻烦,若不是玉郎酒醉,奴家也不可得知玉郎心上人的姓名……不知那位姑娘的家姓是水木沐?还是居右穆?”

慕容将那扇窗户稍许拉开了一条细缝,探视了几下便将窗户拉开了一半,正好让她翻出,刚要提气纵起,却听得云小七在身后痞气十足地戏谑笑道:“我怎么就觉着~~~这样似乎好像仿佛是在……偷?”

云小七觉得自己的酒量差了许多,不然怎么会醉眼惺忪地看见个细瘦的就觉着那人是慕容……

只见这匹黑马呼了一鼻子气,对着云小七离去的方向轻‘吁’了声,随后恋恋不舍地带着脱脱踏上了来时的路。

云小七无声一笑,略微歪着脑袋俯视楼下的舞台,刚想开口,却听有个小厮打起珠帘唱到:“姑娘们来伺候官爷啦~~~”随即几个莺莺燕燕娇笑着鱼贯而入,四大护卫搂着各自的相好调笑了起来,云小七身边也坐了位姑娘,正是柳绿。

刺史府内宅里头的五百个护卫中,能算得上会真正功夫的不出十个,此刻这十个中的五人现在花满楼玩得正欢,两个今夜不当班,还剩下三个,一个上半夜,一个中夜班,一个下半夜,但这三人都是守在府内的,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闻讯出击!虽说那几个人的修为也仅是二三流的本事,但就怕人多事杂,更何况还有个身份神秘又胸有城府的脱脱!

混在人群中的六个属下领会意思,不动声色围拢上来将脱脱三人守在了中心。

“呵呵!尊驾何须妄自菲薄?”绿衣女子笑颜如花,但在云小七看来像是一朵带刺的蔷薇,那棕色的眼瞳、上扬的眼角、高挺的鼻梁、饱满的红唇……都一一提示着云小七,眼前那位说着畅快官话的刺史表亲女眷,乃非一般的关内女子,但那黑亮直顺的长,温暖有礼的笑容,贤淑端庄的坐姿,还有她手中的棋谱以及方才与云小七的交谈,又同时也告诉了云小七,此女子与那些汉家的书香闺秀无异。

“唉!我也略有耳闻……但~~韩王如此荒唐,济州刺史还有朝廷那边都不闻不问的么?”

欧阳看着慕容单薄淡漠的背影,离自己愈行愈远,不由得暗咬牙关,侧脸看向那间平房,方才慕容就是从那屋里轻轻开门,悄悄走出,又轻轻关门,仿佛生怕吵到什么似的……就是这间屋子,一向性子冷清又不喜与人相近的慕容居然和那人共处一室,现在又拦着自己不让手下动手灭口,以往那个冷酷理智的轮回堂掌舵慕容去了哪里?!欧阳紧紧握住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但看了慕容坐着的马车,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许多,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接着一声不吭地走出小院,驾着马车走了。

“你怎知我也在一览顶?”

那僮儿的右脚脚底似乎无法踏直,如此一来与之前的灵活迅捷相比那是大打折扣,即使双手短刃招式凌厉却也只能做个防御。

不过几日,一向清静的一览顶到处都是人,十几名流水阁弟子各个忙得人仰马翻,卓卉君一派宗师早已歇在屋中不多过问,这就苦了流水阁席大弟子乐聆音,在内照顾悲悲切切的师尊,对外需担起大任招呼往来的各门各派,虽说十有八九都是分属同辈但也不能失礼怠慢,如此没几日便清减了许多,难得有空隙休息时眉间即显出了几分疲倦,也幸得几个成年了的师弟师妹一同帮衬、年幼的几个也乖巧懂事似乎流水阁遇到那般接二连三的事故之后,使得年长的沉稳了些、年幼的成长了些……乐聆音看着众位师弟师妹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心中宽慰,她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终是要回帝都回到那四四方方巍峨肃穆的皇宫中去的,如今见到师弟师妹们各个逐渐能独当一面了,也安心了些许。

一听闻‘六道轮回阵’,乐聆音立刻抬眼将云小七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了一番,随后又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卓卉君被几个女弟子又重新搬回了卧房榻上,几位名医过来一一把脉之后均呼“奇哉!”又忙不迭地问流水阁弟子生了什么事,见那些个年轻人都支吾不语也不深究,几个中老年医者凑在一起商量出来个方子,抓了三剂药。

“小唯,你我一同去吧!”乐聆音已将碗里的豆浆喝完,用丝帕擦净了唇角,起身来到喻小唯身旁,招呼了一个壮实的老妈子进来。

乐聆音头也不抬,只是用罗袖为云小七擦拭脸上的污泥:“先别说那么多了……快把云公子抬进屋中!别再让他淋雨了!”

“那师父的解药?”

“幸会。”虽仅二字,但声如莺啼。

原本装聋作哑的云小七却突然将手中茶杯随手顿放在桌子上,懒洋洋地站起身,微眯着双眼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对准乐聆音,低哑着嗓子说:“在下酒量浅薄,实在无法支撑下去,困了,打算找家客栈先行投宿去也~~~不如现在说个时候,明早就在西城门那里会合吧?”

应媛抬头对着敖晟翎温柔一笑:“这倒不必的,堂堂男儿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此次乃七公子与小女子初次相见,并未有何不妥之事。况且那夜在楼船饮酒时,七公子还为家父的名声维护了几句……小女子还得多谢七公子呢!至于令五堂兄么~~还是烦请七公子将小女子之代为转告,感激不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