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冕已经用手打开了封面,里面是一张张扇面,第一页是画的牡丹亭里的游园,春日风光正好,花园之中,杜丽娘游园而思春。

他感受到乔伊斯的颤抖,他想,一定是很痛的吧。

周冕一动不动眼神恍惚,管家为他处理了手上的伤口,伤口倒是不深,只是有好几条,又幸好这是红木,没有木渣子留在掌心里,管家给他上了药,用纱布包好,苦口婆心地对周冕道,“二少爷,这身子骨是你自己的,你自己不好好爱惜着,这样伤害自己,算什么事呢?你和弘少爷这样,闹得大了,恐怕还要去请大少爷回来……”

周冕刚才气得头脑昏,此时已经冷静一点,冷冷呵斥乔伊斯,“你放开!”

周冕道,“路易斯小姐,不用这样想着我。我说了不想再婚,你们就不要在这上面费时间和心思了。”

乔伊斯道,“事情是做不完的,不过,这是爸爸你的生日,我不会怠慢,当然要来给你庆生。”

是啊,他不好好做事,埃尔森家族在他手里走了下坡路,而大伯周淙文却在如今带领周家稳步展,自己拿什么和他争和他比,最后父亲只会看不上自己。

周冕被他说得眉头紧蹙,抬起眼看他,乔伊斯深邃的满含痛苦的目光马上勾住了他,让他无法避开,只好和他对视,最后,他只得认输,低声道,“你是我的孩子啊,我想过好好对你,我想过好好做父亲。我在家里为你管家,每天等待你回家用晚餐,和你谈心……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已经无法再管你任何东西,但是,我用我的办法在和你亲近,想尽一个做父亲的职责。只是你,你在想些什么?你根本不是做一个儿子所做的。是你逼的我,你逼我要走。我们不能待在一个地方。都是你胡思乱想,你也这么大了,你该去娶妻,随便你娶谁,但是不要再这样对我了,你先把我放开……”

乔伊斯道,“爸爸那边更重要。”

周冕道,“嗯,我一个人来这里参观。地震后,我就出了宾馆。谢尔顿先生,你呢?”

但是,他还是只能坚定地迈出步子去。

周冕捂着额头,头疼越来越厉害,简直像是脑袋要炸开了一样,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好,死了什么都解脱了。

极度的抑郁和轻生之念让他一时根本想不到更多,头疼和脑昏更是加剧了他想解脱的念头,他似乎是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才往窗台上爬上去。

他的目光从周冕的脸上划过,将他脸上的每一寸线条都要刻画下来一般地细致和凶狠,周冕坐好后,觉得自己不能在儿子面前输了气势,不然就真的管不了他了,他让自己打起精神,道,“弘,无论你和清林之前是什么样子,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们再也不许联系,你们必须分开,你明白吗?”

周清林对着车里的后视镜看了看自己的脸,已经些微红肿了,实在不适合去见长辈,不过,他想到尤金说的要让他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的话,就马上改变了主意,一个计划在他的心里成形,于是应道,“嗯,三叔,我也一直想着要去你家里拜访你,只是前段时间刚来这边,遇到很多事情,便没有抽出时间来。今天虽然正好有时间,但是我受了点伤,觉得去见您,会冲撞了您。”

但是现在,尤金不得不担心了,乔伊斯据他越来越远,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交过心。

周清林哼了一声现和他没法说得通也就不白费力气了,他把身子缩在乔伊斯怀里,轻声道,“把手伤了也好,你来看我了不是吗?好几天没见你,我一直好想你。”

周清林心里自然明白原因,嘴里却道,“为什么,我见不得人吗?”

周冕脑子混混糊糊,靠在乔伊斯的怀里,有种非常安心的感觉,比小时候靠在哥哥的怀里睡觉更要安心的样子,他又想到了刚才周淙文扶着大着肚子的路易斯离开的场景,心里又空空落落起来。

特别是在周淙文又在周家老宅那边去回家晚了之后,关上卧室的门,路易斯翻来覆去地想,忍了又忍,觉得自己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对周淙文说道,“只要你弟弟从法国过来,你就时常地过去住,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他还要你陪着吗?”

周冕,“爸爸。那您就先让我再过一段单身生活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且不说他在梦里叫他父亲而射精的事情,就说他因为他父亲要和他住而不让自己来他的这处住处,也真够奇怪的。

周冕笑着很无奈,“你呀……”却还是说了,“告诉你了,你又有什么办法解决呢。看了景华叔叔之后,我不由想到人总是要死的,不免觉得悲伤。在家里,父亲和爸爸也是年事已高,身体已有很多不方便,但是他们毕竟有彼此陪伴,有说话互诉情感的人在,家里有一堆仆人照顾,有专门的医生在身边以防出现问题。但是景华叔叔就不一样了,他的妻子早年就过世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医院里,孩子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会去陪他,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似乎就只能那样孤寂地等待死亡来临了,想到这些,我就觉得难受。”

周清林道,“他在那边的名字叫乔伊斯。”

他会站起身大声尖叫还跟着唱歌,又跳又叫,简直像只小松鼠,热得面颊绯红,眼睛闪闪光,到音乐高潮时,他像是脱力一样地扑到乔伊斯怀里,拉着他要他跟自己一起,乔伊斯想,他的父亲永远不可能做这些事情,不过,看着周清林,看到他疯狂激动的样子,他也觉得挺高兴。

现在周家的族长是周耀华,但他年纪已大,基本不管事,事情都转给周淙文管了,所以,周环生才来找周淙文,周淙文以族里管事的名义从族里的条规出,把他拒绝了,所以,他估计是想从亲生弟弟周冕这里找点突破口,即使拿不到族里的资助,或许可以从一直做古董鉴藏不可能没钱的周冕这里借点钱走。

乔伊斯看父亲闭着眼睛神色微带愁绪,就朝他身边坐得更近了些,然后把他搂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低声道,“爸爸,你困了就先靠着我睡会儿吧。”

然后又有人接话道,“说周环生最近又亏了一大笔,还借上了高利贷,这应该是真的。我看到他带着这个孩子一来就去找淙文大哥,恐怕是想让淙文大哥帮忙度过这个难关吧。不过,他那个样子,有点钱就拿去赌了,人能够帮助他一次,哪能次次都帮得上?之前出于同族之情,大家还不是帮过几次,现在,谁都怕沾上他们家了。而且,据说景华叔都被他气病了,在住院,愉生叔生辰,他才没来,不然,他和愉生叔关系还不错,不会不来。”

周冕从屏风后走出来,看到乔伊斯盯着窗口的松树盆景在呆,便道,“走吧。”

伊莲在和周冕吵架几次之后,周冕住在了较偏远的冷杉城堡不愿意离开,因为他现了冷杉城堡里有以前主人收藏的很多中国古董,有些是早期中国传到欧洲的瓷器,更多的是从清朝末年到民国初年收的,他开始专注于学问,对伊莲不管不问,伊莲痛恨死了他这个样子,孩子生了,她就带着孩子住在了里昂父亲的大房子里,过起了和没结婚前一样的生活。

在他看来,父亲对母亲至今都没有爱情,不过,已经有了很深的亲情和羁绊,自己和弟弟就是连接的纽带。

乔伊斯道,“没有,我很喜欢住这里。我还看了以前爸爸你看过的书,上面还有你记下的笔记。我昨天晚上只是看得太久,以至于没睡够,你觉得我精神不好。”

周冕道,“哪里那么麻烦,我最讨厌医院。”

乔伊斯按照中国习俗让准备了不少贺礼,到美国为他的祖父贺生。

乔伊斯回答道,“没有,我只是抱着他,或者他抱着我,我就觉得激动不已。”

之前一直和尤金在一起鬼混,被作为教徒的外祖父严格教育的乔伊斯其实分外明白他自己的问题,所以有意去和成熟丰满的女子接触了。

周淙文居然也含笑张嘴吃了,周冕再吃了两口,就将碗和勺子都递给了他,道,“你帮吃了吧。”

只是不免问起乔伊斯,柳愉生道,“要是周弘有时间,也在这里就好了。”

周淙文对于自己的孩子,也从不曾这样宠爱过,但是对于周冕却没有办法不这样对他。

周冕能够这么闲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非是因他上面还有一个兄长,叫周淙文,比他大八岁,是周耀华和柳愉生过继的第一个孩子,他过继过来后,就完全是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在严格培养。

乔伊斯对周冕道歉道,“对不起,爸爸,我想我刚才说话让你不高兴了。但是,我真的担心你,你和外界接触不多,我很怕你会受到伤害。”

乔伊斯沉着脸看着他,“所以什么?难道你随意闯入我的卧室就是对的吗。”

刚说完,房间门从外面打开了。

乔伊斯道,“爸爸何必在乎这些。你所说的谢尔顿先生,到底是哪位,可是可靠的人?”

之后用早餐,周冕看到餐桌上都是中式早点,不免觉得惊奇,“你怎么用起中式早餐了?”

跟着周冕的,还有一个司机一个保镖和一个仆人,管家让仆人领班带着他们去安顿。

他被他叫去教说中文,然后还要写字。

果真,只要远离心里芥蒂的地方,精神好了,身体自然就会好不少,周冕回到周家老宅,闻着早晨新下的雨的气息,院子里的树木的气息,甚至家里家具的气息,他就感觉到了安全。

他略微吃了一点东西,洗个澡,就爬上床睡了。

等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

有跟着他过来的埃尔森家的仆人带了他的药过来,和管家说了他生病需要吃药的事,他醒来洗漱的时候,管家就来问他,“二少爷,你的药都带来了,你现在需要吃药吗?”

那些药都是治疗他抑郁症的,他现在根本不头疼,也没有觉得憋闷压抑,根本不需要吃药,但是,听人问起,他还是很不高兴,脸色自然不好,道,“不用吃了。”

管家看出了问题,道,“二少爷,你这次回去,怎么瘦了这么多,下巴都尖了,你这是生了什么病?”

周冕道,“没什么,只是吃不下东西而已。现在已经好多了,吃了那药,也是伤胃,所以更不好,不如不吃。”

管家道,“哦,难道是得了厌食症?这可是很严重的心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