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布鲁内蒂说,伸手去摸自己这边的车门。“快下车,否则又会有疯子来撞我们。”透过残存的挡风玻璃,他指了指不断从梅斯特雷方向涌来的灯流。

“危害谁?”

所以,他只能先搭公共汽车,然后再叫辆出租车,要么就是走长段路,才能到达养老院。

此后,布鲁内蒂干了件任何理智的男人经历失败之后都会干的事——他回到家,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电话通到了保拉的房间,接电话的是基娅拉。

帕塔埋下头看起书来。布鲁内蒂把这个理解成打发自己走的举动,便离开了办公室。埃莱特拉小姐已经不在办公桌边了,于是布鲁内蒂给她留了张便条。“你能否看看,你的电脑里关于贾恩卡洛·圣毛罗律师的业务有什么说法?”

“我不该那样问,直抱歉。”他说,低头抿了口坎帕里苏打水。

“不可能?”

布鲁内蒂转过身朝着栅栏往回走,就像是走在个摇摇晃晃的表面上,双手向两边伸开好保持平衡。

“妓女的玩意儿。”他看见第只鞋的后跟要比口袋里的那包烟还高,便低声咕哝了句,只有妓女才会穿这种玩意儿。接着,他探下身子拾起了这第只鞋,有意不去碰鞋面。鞋是干净的,没掉进那个油乎乎的水塘里,正中他下怀。

这么来,布鲁内蒂就足以领会了。“这些都是埃莱特拉小姐干的,不过有几处该查的地方我也确实提示了下。”他边说谎,边还垂下双眼装出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似乎在说,为副局长帕塔效劳是很自然的事,他不敢为了这类事邀功请赏。

“他们今晚就去逮捕他。”帕塔喜不自胜地说。

“谁去,长官?”

“财政部门的人。他在摩纳哥国籍申请表上作了假,所以那是无效的。也就是说,他目前仍然是个意大利公民,而且在这儿已经有七年没有纳税了。他们将会收拾他。他们会把他关进牢里,让他活受罪。”

想到在某些逃税案里,本国的前任及现任部长都曾成功地逃脱制裁,布鲁内蒂便不由得怀疑帕塔的梦想能否实现。不过,他觉得此时此刻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迟疑。他不知该怎么提出下个问题,只好小心翼翼地说:“他被捕的时候会是个人吗?”

“问题就在这里。”帕塔说,与布鲁内蒂的目光相遇,“逮捕是秘密进行的。他们将在今晚八点出发。我之所以会知道,只是因为我的位财政部门的朋友给我打了电话,通了消息。”据布鲁内蒂观察,帕塔的脸上因为心事重重而阴云密布。“如果我打电话警告她,她就会告诉他。那么他将离开米兰,不会被抓祝可是假如我不给她打电话,他们逮捕他的时候她就会在常”他用不着再往下说了,她的名字将不可能不见诸媒体。再往后,不可避免,将出现帕塔的名字。布鲁内蒂注视着帕塔的脸。帕塔在报复心和虚荣心之间挣扎煎熬时,那左右着他脸部表情的种种喜怒哀乐把布鲁内蒂深深地吸引住了。

不出布鲁内蒂所料,虚荣心占了上风。“我想不出个办法,既能把她引出来,又不惊动他。”

“也许,长官,如果您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的话,您可以让您的律师给她打电话,请她今晚跟律师在米兰见面。那样在警察到达之前,就能把她从——呃,从现在呆的地方引开了——“为什么我要让我的律师跟她谈?”

“或许他会说你愿意谈谈条件,长官?那样就足以在晚上把她引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讨厌我的律师。”

“那她愿意跟你谈吗?如果你说你要到米兰去见她?”

“她”帕塔刚开口,便又费力地从办公桌边站起来,想不下去了。他走到窗口,也开始默默地琢磨起圣·洛伦佐教堂临街正面的砖墙了。

他在那儿站了整整分钟,言不发。布鲁内蒂意识到此刻处境不妙。万帕塔转过身来承认自己某种情感上的弱点,承认他爱他的妻子,想让她回来,那帕塔以后肯定不会原谅布鲁内蒂竟然会呆在那里听到了这些。更糟糕的是,万帕塔的弱点和需要在形体动作上也有所表示,而布鲁内蒂又看到了这幕,那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对目击者实施报复。

布鲁内蒂嗓音平静而严肃,仿佛帕塔和他的私人问题早已从脑海中驱走了。他说:“长官,我到这儿来的真正目的是想讨论马斯卡里的案子。我觉得有些事您应该知道。”

帕塔的肩膀上下移动了次,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回到桌边。“发生什么事了?”

很快,布鲁内蒂就用冷静的只对这件事情本身关注的那种声调把关于联盟及其管理的公寓——其中有套是克雷斯波的——的那些文件向他讲了遍,接着又告诉他那笔每月应分发给那些值得援助的人的钱。

“每月百五十万?”布鲁内蒂刚跟帕塔讲完卡纳莱的来访,帕塔便说,“联盟本应该收多少房租?”

“就卡纳莱而言,应该是每月十万。在这张名单上,没有个人付的钱超过二十万,长官。我是说,联盟的账目上号称对于任何套公寓,他们收的钱都不超过这个数字。”

“这些公寓怎么样?”

“克雷斯波的公寓有四间房,在幢新式大楼里。我只看到这么幢。不过,从名单上看到的地址,至少是城里的这些地址,还有房间号码来看,我敢说这肯定都是些理想的公寓,很多都是这样。”

“你知不知道类似卡纳莱这种情况的房客用现金付房租的公寓共有多少?”

“不,长官,我不清楚。关于这个问题,我必须先跟住在公寓里的人谈谈,然后才能查出有多少人卷了进去。我得看看关于联盟的银行案卷。我还需要那些每月应该拿到钱的孤儿寡妇的名单。”

“那也就是需要道法庭指令,是不是?”帕塔问,他那与生俱来的谨慎渗进了他的声调中。对付像卡纳莱或者克雷斯波这样的人自然没什么要紧,没有人会关心究竟是怎么处置的。然而家银行,家银行,那就完全是另外回事了。

“我在假设,长官。此事与圣毛罗有某种联系,对马斯卡里之死的调查总把我们引导到他身上去。”或许,如果帕塔不想报复圣毛罗太太的话,他会乐意找圣毛罗本人算账。

“我想那是有可能的。”帕塔说,犹豫不决。

看到开诚布公地解释说明可能会招致恶果,布鲁内蒂就像往常样,转而说起谎来。“也许银行案卷是井井有条的,也许银行和这件事扯不上关系,也许这是圣毛罗个人操纵的。我们只要把银行从事非法行为的可能性排除,就能由着性子对付圣毛罗了。”

这话就足以让帕塔改变原先的态度,倒向另边了。“好吧,我去请求指令法官给我们下道扣押银行案卷的命令。”

“还有联盟的文件。”布鲁内蒂冒着风险说。他度还想再提次圣毛罗的名字,但是忍住了。

“好吧。”帕塔同意了,但是那声凋显然表明,布鲁内蒂不能有更多的指望了。

“谢谢你,长官。”布鲁内蒂说,站起身。“我现在就动身,找几个人去跟名单上的人谈谈。”

“好,好。”帕塔说,再也提不起多少兴致来了。他又次低下头对着桌上的文件,只手深情地抚摸文件表面,抬头看了看,似乎对布鲁内蒂还站在那里十分惊讶。“还有别的事吗,警长?”

“没了,长官,没事了。就这些。”布鲁内蒂说,穿过房间走到门口。他刚走出门,帕塔便伸手去抓电话。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布鲁内蒂接通了博尔扎诺的电话,说要跟布鲁内蒂太太讲话。

咔嗒咔嗒响了几声,又停了几下,保拉的声音才通过电话线传到他耳边。“你好,圭多,怎么啦?星期晚上我试过打电话到家里找你。你怎么不打电话呢?”

“我直在忙,保拉,你有没有看报?”

“圭多,你知道的,我是在度假。我直在读名家名作。圣泉很精彩。没出什么事,点事儿也没有。”

“保拉,我不想谈亨利·詹姆斯”

这话她以前也听到过,但从来不曾带着这种声调。“出什么事了,圭多?”

紧接着,他记起了她在度假时是从不看报的,不禁遗憾自己没有多想想办法早点给她打电话。“这儿碰到了些麻烦。”他说,尽量轻描淡写。

她猛地警觉起来,问道:“什么样的麻烦?”

“件事故。”

嗓音变得更柔和了,她说:“跟我说说,圭多。”

“当时我正在回梅斯特雷的路上,有人想要把我们撞到桥下面去。”

“我们?”

“我和维亚内洛,”他说,又加了句,“还有玛丽亚·纳迪。”

“那个从坎纳雷吉奥来的姑娘?那个新来的?”

“对。”

“出什么事了?”

“我们的车挨了下,撞上了护栏。她没有系安全带,被抛到车门上,脖子摔断了。”

“啊,可怜的姑娘。”保拉轻声说,“你没事吧,圭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