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明正与妻儿并沈侨、郑峦一处吃饭,突然发现多了个盘髻美丽女子,一看却是昨日自己带回来的青霞。叶永明不纳妾的名声早就出去了,儿女们也都习惯家里只有父母,突然多了这么个人来,都不自在。只见叶洛和叶湲都端端正正坐着,两双眼睛怯怯地偷瞧青霞,再看看父亲,很有种被欺骗的小可怜样儿,叶永明又被青霞很是幽怨地看了几眼,浑身的不自在,感觉自己像做了多少错事似的。

叶湲黑线,却自然地被他领跑了话题,不领情地道:“我喜欢狗,才不要猫!”

还是那只白且瘦的手,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斜走一步站到叶湲身边,将手帕递到叶湲眼前,叶湲茫然地透过那只手看自己的杰作美人图,眼神无焦距地看着那只手,突然她醒悟过来,拍开那只还是孩子的手,就无捂桌子上那幅画,不想人家比她更快,早一手将她拉开,一手将画纸抢走举起了。

叶湲眼睛一弯,拉了叶洛道:“是我多心了,哥哥我们去给父亲和母亲请安吧,一会子我们一家还要一起用早饭呢!”叶湲特意加重了“一家”这个词,叶洛也会心一笑,两人相依向上房而去,留下一脸青白变幻的青霞无人理睬。

路上,叶永明的步子便慢了下来,一会儿如何和妻子说明?老爷今日叫了他,好一生教训,说他子嗣单薄,却不思纳妾,不为家族开枝散叶,愧为人子,难对祖宗,又说他孤身任外,怕他凄苦,故给了他院中的青霞随着伺候他。叶永明先时可以拒绝母亲往他屋里塞人,以幼时的影让母亲心软,但对父亲,他可不敢有半句妄言,一句妾室不好的话还未说出,便被父亲一通喝骂了回去。

叶洛了叶湲的秀发道:“妹妹,这些日辛苦了,总憋在房间里,难受吧?”

叶永明道:“是父亲亲自安排的,我们家世代诗书世家……”叶永明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又说:“我一个文职,又不用带兵出征的,你不用担心。”

沈侨似乎气得不轻,一早栽在枕头上,伺候的丫鬟急得要喊人,叶湲止住了,不一会儿沈侨哼唧着爬起来,见叶湲果真拿了两条络子要绑圆圆,圆圆似乎也有不好的预感,从叶湲怀里跳到地上,不料叶湲早有装备,拿了放在床踏板上的青锻坐蓐将圆圆按到地上,嘻嘻地吩咐丫鬟拿络子把圆圆爪子绑了灌药。沈侨直喘气,指了叶湲“你、你”了半天,恨恨道:“把药端来!”

游夫人便起身道:“我跟姑去瞧瞧侨哥儿吧。”

每日家,叶湲最喜欢听的便是小荷叶有关郑峦的八卦,什么他对哪个丫头笑了几笑,哪个丫头看他脸上漂亮的酒窝摔了一跤,谁送了他个扇套,谁给他绣了个荷包他没要,家来的路上跟谁说了几句话,他赏给哪个丫鬟点心,此等种种。每叶湲听着这些小事,都乐不可支,小小年纪的郑峦已生得风姿过人,格又温柔,对任何人都温暖如阳光般,即使最俗的婆子他都细声细气地说话,很得下人欢心。有这种八卦,叶湲一点不快都没有,总有那种自家人得了别人喜欢,自己脸上也光彩的感觉。

邓氏笑道:“跟我们家养了两只猫似的,闹不清了。”

孩子们也都围在炕边,叶洁好动,挤来挤去,一旁的郑峦被她踩了一脚,咧了咧嘴忍痛没敢吭声,叶洁挤开郑峦,要去抓炕上的包着红布的剪刀。郑峦怕她乱了周抓,便拦着她不叫拿走。叶洁气来,抓着剪刀就扔向郑峦。

叶湲继续翻白眼,听见了你怎么还不走?求求你别再研究我了!这辈子怎么就跟这孩子较劲上了,说出的第一个字居然也是跟他有关,人家孩子说话第一声不都是叫爹妈的么?俺的第一次啊!用了这么个暧昧的词,叶湲又觉得不妥,不由小脸一红,幸亏裹着银纱沈侨看不真切,不然肯定会被他好奇死。

叶永乐继而一想,惊的是手脚乱抖,脸色巨变,淮安李家?姑爷寒门小户?现在协理父亲治河?不是李北是谁?叶永乐的泪涌了出来,又唤了声:“母亲!”

唯独让太太烦恼的便是叶永乐的亲事,过了年永乐就十九岁,这亲事再不定,可真要误终身了。虽说这叶永乐一年多前退亲的事闹得纷纷扬扬,但她的闺名可是早年就名扬京城,故听闻她病愈回府,那来求亲的也不在少数,只当初那等世家大族便没几个肯上门了。王姨娘眼看一家家的去,太太总沉吟不定,似并不上心,于是越发焦急。

这厢太太等听叶永华和郑氏话说僵了,沈氏笑着上前,捏了捏叶永华的手腕道:“这副贵妃镯玉色可真好,青碧水光的,我瞧着也眼馋,快脱了赏我吧!”

叶湲听的却是大为焦急,恨不能自己快快长大,替她分忧。娘亲也真是,总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懂,每天有了什么心事便抱着自己诉苦,诉完了又笑盈盈地去做事,殊不知怀里的小女儿什么都懂呢!

叶湲满眼星星,日思夜想的郑峦表哥来了!叶湲顿时忘记自己尿裤子的事了,忍不住就向郑峦伸手,郑峦看到她的举动,脸红到耳,扭身躲到了叶洛身后。

叶湲心里恨笑,俺想干嘛,想咬你磨牙呗!她不再犹豫,张嘴将沈侨那粉嫩的小耳垂咬住,牙龈终于舒服多了!被人当宠物玩的郁闷终于消散了许多!

碧凡听了脸上顿有喜色,“对啊,那还得几天呢,有时间就好应对了,太太给大爷纳妾,总不会赶着儿子定亲前办,会被人笑话的。”

叶涵眉眼都像极了裘姨娘,才五岁,已是唇红齿白,小美人一个,叶湲最是喜欢她,觉得她生得好看,目光始终跟在她身上打转。三个姑娘或走或抱笑着近了,便都看见了裘姨娘跪在日头底下,一张俊脸红一块白一块,额头上更是一层层的汗,汗水糊到眼睛上、脸颊上,便花了妆容,那张美丽的脸便有几分诡异。叶洁看了几眼,哇地就哭了,妈赶紧抱了她不叫她看。叶涵到底大一些,停了脚步到裘姨娘跟前问:“姨娘这是犯了什么错?”

叶湲大惊,虽然他对郑峦那似沈嘉骏模样的脸很不舍,可是他们是嫡亲表兄妹啊!叶湲又一想,古代表兄妹结亲也不算什么,或许也没不可能,叶湲又有些心动。

郑峦却似吓到了,越发往哥哥郑峰身后躲,一直沉着小脸的沈侨走前一步,说道:“妈妈,湲妹妹想是要郑二哥抱呢。”

到了上房,如意领着郑氏向东屋东边三间小正房而去,郑氏留下碧凡在外面看蔷薇花,自己抱着叶湲进屋去了。

待郑氏赴宴回来,从青并未隐瞒,将下午的事回了,又承认了自己的疏忽。

叶洛顿时不知道怎么办,叶湲便指了小厮青山手里拿着的竹筒,咿呀地叫,沈侨眼一挑,看了一眼叶湲,接了青山手里的竹筒问:“湲妹妹可是说用竹筒装了蟋蟀?”

郑氏的脸再也绷不住,嘴角勾起,脸颊上的小酒窝似新菊晨露般,惹人怜爱,叶永明将妻子抱的越发紧了。叶湲也松了口气,娘嫁了个好男人!

沈氏见叶湲这副模样,笑起来,“真是个可人儿,看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倒似个大人,怕水呢!”

沈氏回道:“等湲姐儿办了百日礼,就请媒去放定,横竖东西都是准备好的。”

叶湲看的目瞪口呆,闺房之乐呀!叶永明见叶湲溜圆了眼睛的模样,便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目不转睛地看什么呢?”叶湲抗议地哼了声,叶永明也哈哈地笑了起来。叶湲暗喜,老爹还是挺疼女儿的!

沈侨抬起黑漆漆的眼仔细瞧了沈氏一番,眼神闪啊闪,半响才开口,童稚的声音不急不缓,“我是沈侨,你是姑姑,家里有祖母,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妹妹,绿华绿珠,平安如安,还有小树儿,小芽儿,啾啾儿……”数落着,沈侨不由露出丝笑容来。

叶苗苗想说“我在这里”,可口一张,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睛也黏住了似的,怎么都睁不开。

“记得当年年纪笑,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树梢鸟在叫,不知怎么睡着了,梦里花落知多少。”沈侨睁开眼睛看着怀里的蜷成一团的小姑娘,脑子里不知怎么跳出这首诗,那是叶苗苗曾经念给他听的,那时的叶苗苗水灵灵的青春的能掐出水来,她总喜欢追着他,不听地说话,“沈嘉骏,你为什么总板着脸?……沈嘉骏你又打架了,脸上怎么有伤,是有人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揍他……沈嘉骏,你不许跟人打群架!……沈嘉骏,我们回学校上课。……沈嘉骏你听过这首诗没有?是不是很美?我真想看看你小时候是不是会笑的……沈嘉骏我们要一起长大多好,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坐在桃树下睡着了?……沈嘉骏,我等你娶我好多年了,你为什么还不求婚?……沈嘉骏,我们回乡下种田吧!……”

沈嘉骏!叶湲叫了一声,突然惊醒坐了起来。眼神无焦距地对上沈侨黑漆漆的眼,茫然了片刻,叶湲嘴一瘪,大哭。沈侨慌张,一把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哄着:“别哭别哭,我在这里!在这里呢!”

叶湲的脑子里还残留着梦里情景,她和沈嘉骏在大水中冲散了,一觉醒来,她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叶湲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也伤心透了,她只顾哭着自己的倒霉,并没有听见沈侨的喃喃低语,叶湲狠狠地将自己的鼻涕眼泪都抹在沈侨的脯上,恨恨地想,这个小子是自己的克星,不是他摔自己一跤,她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不会再见不到心爱的人!他身上就是有股子邪气,只要一看见他,她就老能想起沈嘉骏,想起自己的前世。倒霉催的!还好马上就要离京,再不用见到这个家伙了。

叶湲哭泪了,眼泪鼻涕也抹够了,推开沈侨,恶狠狠地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哼,这一辈子都不想跟你有任何纠缠。”

沈侨被她突然的闹脾气弄得茫然无措,他本来就怕女孩子哭,别的女孩也罢了,他可以装酷不理,但是叶苗苗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那女人是他的克星。前世他经常会想,叶苗苗应该是上天派来克他的吧?跟个尾巴似的甩不掉,还什么都要管着他。若不是她,他真会成为一个吃喝嫖赌说不定连杀人放火都干出来的街头混混了吧?也只有她,小尾巴般从高中第一天认识起就跟着他,走南闯北,从不放弃,也不抱怨,任劳任怨看护着他规矩地长成正苗。他经不起叶苗苗的眼泪,不是烦,而是看不得她为他哭。沈侨见叶湲似没听见自己的回答,不觉松了口气,若这丫头知道自己是沈嘉骏,会怎样折腾?怕是不肯好好跟着父母长大,死活要跟着自己吧?沈侨还真有这种害怕,前世叶苗苗要固执起来,是连父母都不顾的主儿,当年为了跟着他,她父亲出国死活都带不走她,最后任由她在国内自生自灭。如今到了这样一个世界,还是不能叫她有了幻想,由着她规规矩矩像个大家闺秀长大吧,不然让她有了依仗,怕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沈侨打定主意,便不肯哄叶湲了,说道:“我才不想天天见到你这胖丫头呢,早走早好。”

叶湲被他凉凉的口吻气得又火起,推他,“你去骑马,不许坐我的车。”

沈侨立马起身叫停车,叶湲见他真走,又怕他骑马累,又扯住他,说道:“算了算了,跟你说玩话呢,你还是哥哥呢,就不让我一点,真要下车呢?”

沈侨没法,便又坐了下来,叶湲拿绢子把眼泪都擦干了,又替沈侨将沾满泪水的前襟擦干净,想着又笑起来,自己越发像小孩子了,莫名其妙跟个孩子生起气来了!沈侨见她笑了,紧绷了半日的心也松弛下来,往棉被上一躺说道:“我是怕了你,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五月的天也没你变脸快。”

叶湲笑了几笑,依旧躺到沈侨身边,问他一些城里的好玩物件,沈侨见她移了心思,赶紧捡那些有趣的话题讲给她听,为了让她高兴,他还不惜违背自己的子,说些听来的大院八卦来,叶湲果然兴致大好,不时问些细节,让沈侨很是恼火自己搬石头砸脚,女人的八卦能力真不是他能应付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