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去吧。”我左右打量着这主仆二人,心道又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怕不可人前尽言,索性打发了众人,笑着看向雅惠,“如今没人了,你说还是玉真说?”

我正在神游太虚没提防康熙突然发问,一时间有些怔忡,须臾才反应过来,赶忙俯身叩首,“儿臣已经想好,既然回京复命,断没有留着玉牌的道理,请皇阿玛准了儿臣所请。”

挣开胤禟的双臂,蕙兰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这个千挑万选的夫君,只觉得自己是这天下间最痴傻的人,怨不得他不与自己圆房,怨不得府中的其他女眷没人能够近他的身,怨不得大婚之后他避走远方,原来竟是如此荒唐的原因!笑自口中溢出,再也无法克制,眼前俱是软榻之上相依相偎的身影。可笑!真是太可笑了!世间果然有这样罔顾世俗伦常的孽缘。仰头望天,任雨水落进眼中,那顺着眼角滑落的是自己的泪水吗?!

“怎会不好?”眼神越过五爷望去,神武门之外此刻已是冷冷清清,唇边的笑带了几许自嘲,为何幽暗满眼却觉得温暖?“五哥,什么是好?”

“这样的性子……”抬头环顾四周,我心中暗想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无法在这样的地方恣意,“难得了。”

“他说什么?”想到八爷眼中的冷意便少了几分。

心里一沉,八爷看着胤禟缓缓走向自己,忽觉得这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沁园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老四自江南回来虽然表面依旧是风轻云淡,可眼角那偶尔泛起的暖意,自己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直觉告诉自己一定和胤禟有关,可是任凭手下人如何打探却始终不得而知,到后来知道胤禟离开沁园驰骋四海,便关心起他的行踪与安危,渐渐也就没有了好奇心……亦或者有些事情是自己不愿也不敢面对的!

“在皇叔心中容若便犹如这青莲。半塘起绿水,万红微波来。香气渐行远,今生不堪摘。”

“你……”话到嘴边又是几分犹豫,却终是狠心说了出来,“那夜为何要去找茗烟?”

取了冥钱送入火中,八爷痴痴看着火光之中的点点灰烬,口中喃喃自语,“江山与你,何去何从?若是江山与你都属吾又如何?!”夜风起,卷白幡而动,一对冥烛忽明忽暗,俯首的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无妨。”轻轻挣开李德全,坐到御案之前,“不要惊动任何人,不过是一口郁积之气发出来罢了,朕无碍,你且去吧!”

策马而去,胤祥呼吸着草原清新的空气,只觉得心胸也渐渐开阔起来,回首望去胤禟站在远处频频挥手,心思流转扬鞭一挥,马儿犹如离箭飞奔而去。九哥,你……我自叹弗如,所以只想远离你,也只能远离你,我好害怕自己会像四哥一样,不知不觉便有了靠近你的理由。

“嗯!”看着那衬在火光之下的容貌,我禁不住一声轻呼,怎么十三竟会孤身夜行,还好巧不巧的遇到我?!

每年的八月二十七,八爷都会将那件琉璃点翠镶金彩鸡放在自己的书案上,陪自己书写公文,陪自己秉烛夜读,而指间的一枚墨玉扳指已成了八爷经年不变的配饰,偶尔写累了、看累了抬眼便可瞧见,指腹轻轻滑过温润之感犹生。胤禟,你我扳指成双,天南海北任君游,我等着你回来,等着你阅尽世间万千之境后,心满意足的回来!不过,你还真是个小气的家伙,这多年就只送了这一件琉璃摆件,也不知那富可敌国的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

“奴才在。”自暗影中闪出一人来,正是四爷身边的随侍高无庸。

“曹公,要我高抬贵手也不是不行……”拖慢语气我半眯双眼扫过三人,心中暗自感叹惟曹寅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儿。

我有心避她,一连数日都在房中部署下一步的计划,索哈也已经被抓回来,此刻皮开肉绽生不如死,宇成这一次可是下了狠手,也让我见识了他狠绝的另一面,这个少年已经渐渐褪去了紫禁城中的青涩!

清尘掩帕而笑,“什么爷啊、奴才的,我这里瞧着这爷没个爷的样儿,奴也没个奴的样儿,反倒像是从小玩起来的伴儿,这拌嘴调笑的劲头更像是多年知己兄弟,你们两人还真是让人羡慕。”

看着眼前人,脑海忽的闪过以前的情殇之苦,心念一转只想借着胤禟补偿一下这酷似自己的人儿,“更深露重,初春乍寒,姑娘多多保重。”这样的话、这样的关心,是现代的卢芊芊常常说给人听,而自己从没有得到过的,如今我却能轻而易举地做到,看着清尘眼中闪过的晶莹,我只觉酸涩难当,是不是先爱了就注定要失去自我?!

秦淮河畔,良辰,最富盛名的秦楼楚馆,我临窗而坐细细品着香茗,耳边是名伶舒缓吟唱的昆曲,身后传来敲门声,宇成上前开门,“敢问内里可是唐公子?”

“爷!”宇成哀号一声向外走去,“哪有爷这样的,成天介惦记着奴才的这点体己银子,有钱是好可抠门就有失厚道了。”

“既然出了京师就不用赶了,往前有干净的客栈只管住下就好。”我接过水囊灌了几口,“今后咱们就在外头漂着了,又没有急差慢慢玩着过去就成。”

新房之中,蕙兰怔怔看着龙凤喜烛久久不愿回神,那滴落的烛泪竟好似自己此刻的心情,明明是拒人千里,明明是心有不愿,却为何自己偏怨不起他?!

我微微颌首,“虽然不喜,却也强过檀香,若喜欢我叫雅惠依样做一个给你?”

宜妃见我们如此,禁不住又红了眼眶,“五哥儿,不要怪额娘偏心,若是可以,额娘真的很想你们都能远离这里,可是……”

乾清宫正殿,我与康熙无语对视,时间一点一滴流失,殿门之外众阿哥已静候多时,却无人敢来通报。殿内自鸣钟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一下都敲打着我的心,这里几天前我来过,容若来过,疗慰了帝皇之心,如今站在这里的依旧是我,容若却已离开,帝皇之心为何还会选择信我?!

我心下一沉,茗烟这是做什么?只为了完成家族心愿,就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刚要上前,却没想到有人轻声唤我,回首看去,一个面熟小太监立在身侧,“九爷,雅惠姑娘在外有急事求见,请爷稍移步。”

“玄烨,我的元神已是残破不堪,如今更是悬在一线。”容若移开身形抬首看向康熙,“能与你如此一遭,也算是上天垂怜,我已此生无憾!当日若不是福全与常宁互阻消息,你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他们也是苦命人你莫再怪。好好疼惜这孩子,胤禟心里有太多的事颇为不易,心境又多有忧思,不要再予他难处了!”

“皇阿玛?!”我眯起眼睛看着车里的暗影,那一双鹰眼带着凌厉扫过来,然而此刻的我竟不知害怕,“您也出宫了,正好咱们一处醉一回吧!哈~您不要总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好不好,会很累的。”

“爷,外头是江西巡抚的外侄索哈。”高无庸如实回禀,“只是……”

这头,我和宇成溜溜达达很快就到了和硕额驸府,管家忙不迭的将我们迎了进去,说是恩旨昨儿夜里就下了,如今公主额驸去了庄子上,就格格自己一人在家。

“胤禟,”开口唤住恍惚而去的人。

刚走出没几步,迎面过来一盏宫灯,前头宇成已经请安,我这里不仅眉头一皱,“请四哥安,怎的这样晚才出宫啊?”

“额娘准备了晚膳要我和五哥过去。”我冲八爷笑笑快速转身一溜小跑,“弟弟先走一步,去晚了额娘和五哥又要唠叨。”

“怎么就没个正行呢?”五爷苦哭笑不得的看着我,“要是你富可敌国倒是省了我的事,工部事项找你兑银子去!”

眼前人渐渐模糊起来,泪水恣意中一个让我痛苦的面庞清晰起来。从没想过会遇到你,从没想过会爱上你,从没想过会与你牵手走上红毯,从没想过为你褪下红裙甘为主妇,从没想过会与你一起孕育生命,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分开,从没想过忘记你原来如此难,从没想过你会在我心口插上一把刀,从没想过看着流血的我你会含笑,从没想过你会如此狰狞的面对自己的结发与幼子。只是从没想过的全都发生了,爱上一个人就是如此吧,只觉得天荒地老是理所应当,只觉得相携一生是水到渠成,幻想着到了耄耋之时你牵着我的手,我牵着你的手一起看夕阳无限美好!只是,所有的只是都成了我的一厢情愿,背弃一个人、背弃一段婚姻对你是不是就是那样的轻而易举,就是那样的义无反顾,红毯之上的誓言原来对你只不过是一句儿戏,只可惜我却当了真!

茗烟怔怔看向我没有说话,僵直身子固执的保持着去势,而我亦是固执地紧握她的手臂,僵持许久才听她一声哀叹,“表哥,我不会寻死觅活,待选秀女出了意外母家是要问罪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安亲王府、宜妃娘娘和表哥的体面,茗烟虽然骄纵嚣张却也识得进退利害。”

“银浪里,掷金梭,人唱采莲歌啊!”我环顾四周,朗声说道“平平常常、安安稳稳,比守着这满库的旧物可强多了。”

“怎么?”八爷好笑的看着眼前这个带了欣喜的哈哈珠子,“你家爷们儿又为难你了?!”

“九哥,你的腿肚子转筋了!”十爷见胤禟迟迟不肯上场,大声吼道,“反正是自家哥哥,总不会让你吃亏的,要是换了我,只怕你早就摔成八瓣了!”

我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赶忙随着众人请安,站起身还没容我说话,那头五爷已经开口,“回皇阿玛,古有孝子彩衣娱亲,今有九弟噎食娱额娘。”

“五哥。”靠在肩头的人双目紧闭,口中呓语一般,“当时疼不疼?”

“不就三件事嘛,我应你就是!”老十见状一屁股做到我身边,很有义气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莫说三件就是三百件我也应你。”

看着五爷飞奔而去的身影,我心中哀号,你就不能找个人去,非把我托付给这个冷面王吗?!真是现世报,说什么兄友弟恭,这下可好,今后他心里最恨的人,眼下却要他抱着往回送,若干年后也不知想起来会不会呕出血来。

“好说,好说。”看着十爷的囧像,我心中不免一阵暗笑,这哥俩原本都是后宫子凭母贵的主儿,互相叫着劲也是正常,这一次老十落了下风还是没法扳回来的下风,这口气服了也是透着股暗气在里头。

颤抖着伸出手,附上自己的额头,果然没有半根头发。不会的,不会的,玩笑这样开也太离谱了,穿越就穿越,也不至于连性别都变了吧?!被辜负的人是我,失婚的人也是我,怎么好像老天爷惩罚的是我呢?我是在痛苦不堪的时候说过下辈子再不做女人了,受了怀孕之苦、生子之痛,却什么都留不住。于□上男人占尽先机,说爱是他说不爱也是他,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下辈子我也要做个男子,再不受这为情所困的伤楚!

书房中,茗烟呆呆坐着,即便我进来也没有反应,“这是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和蕙兰变得如此亲近了?”茗烟没头没脑的问道。

“茗烟,当年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何苦为难她呢?”我坐到茗烟身侧劝道,“我说过会帮你和鄂尔泰讨一个公道,就一定会做到,至于其中的纠葛,茗烟,放下吧。”

轻叹一声,茗烟神色愈发落寞起来,“表哥,帮我个忙,好不好?”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