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姑娘,江嬷嬷和佟嬷嬷都等姑娘示下呢,姑娘不发话,她们……”

“你直接说你不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就好,何必绕弯子。”大长公主放下笔,轻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画的是什么,这是皇祖母心里的世界。皇祖母隐居凤鸣山,每次我来看她,她都会给我描述一张张画面,说那是她的世界。还说等她死了,让我千万不要悲伤,她死了,灵魂就回归了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有她的亲人、朋友,还有温馨的家,比她在这里做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要强。”

沈荣华笑了笑,说:“我江嬷嬷,不让周嬷嬷知道就好。”

李四跪爬向前一步,说:“回沈二姑娘,我家主子还活着,现在还活得很乐呵,回到京城能不能乐呵就不知道了,我家主子说他、他、他现在是强颜欢笑。”

“有劳世侄。”沈慷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庆幸终于打通了连成骏这一关。

“你确定?”连成骏凤眼微挑,清冷更胜料峭春寒。

文嬷嬷一走,几个粗使婆子四下看了看,又招了些消息灵通的人过来,重新聚在一起聊起来。八卦的吸引力无穷大,每个婆子都在努力地添砖加瓦。

张三李四赶紧跑过来,一个扯着小树进到水里拉初霜,一个在岸边用粗树枝往上拉人。萧冲另外两个随从马五和赵六也来帮忙,才把初霜救上来了。

“你、你、你把小美人吓跑了,我、我求如来佛祖保佑你一辈子娶、娶不到媳妇,要不、要不娶个母夜叉。”萧冲呲牙咧嘴,指着连成骏语无伦次嚷嚷,他最怕圣勇大长公主,看见就犯怵的人也有几个,连成骏是其中之一。他们年龄相差无几,曾一起在国子监读书,他在连成骏手里吃的明亏暗亏,自己都数不清了。

“女儿告退。”沈荣华轻手轻脚退出,刚到门口,又被沈恺叫住了。

江阳县主送来一车礼物给她,言明是陪罪,看似诚心,又何尝没有把她捧到浪尖风口的意思呢?万姨娘母女截留了东西,看似得了利,又何尝不是为她挡灾呢?不知道江阳县主真正的来意,就被一车礼物迷了眼,还不知道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呢?沈老太太偏宠万姨娘母女,这次会宠出什么样的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姑母别急,说不定大哥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呢,琎哥儿他……”提到万永琎,万姨娘很不自在,她忙双手揉眼,又哽咽几声,才掩饰过去了。

圣勇长公主点了点头,给侍卫头目使了眼色,示意他带人制止驱散。暗卫飞落而下,在隆顺帝耳边低语了几句,隆顺帝长叹一声,转身往回走。

杜氏点点头,说:“今晚别回吉祥堂了,留下来陪娘吧!”

“你想留他们对付二姑娘?你好大的心。”

在前世的记忆里,沈荣华对江阳县主印象犹为深刻,这缘于她的愧疚。

“姑娘,奴婢做什么?”鹂语噘了噘嘴,不满雁鸣抢了她的美差。

“长公主慧心慧眼,毫不逊于圣贤皇太后。”林闻拿出厚厚一本奏折请内侍呈上,说:“臣替万武之女状告万户侯府,请皇上圣裁。”

彼时,盛月皇朝刚建立三十多年,又经历过两次叛乱,对谋反极为敏感。兰娘入狱一个月,不堪严刑逼供,惨死狱中。随后,负责缉拿叛乱的中南大营指挥使卫胜接手此案,定兰娘反叛之罪,并请朝廷下旨铲除参与造反的前朝余孽。

沈慷绕过屏风,就想发威吼骂沈荣华。他的嘴刚张开,就见一道森森寒光闪过,要出口的话又吞到了喉咙里,眼睛也不由一闭。他感觉到有湿湿热热的东西溅到他脸上、身上,他赶紧睁开眼一看,是血,猩红色的血。

沈府内院最高权威代表沈老太太发话了,已过拿过赏钱的几个粗使婆子杀气更加高涨。以孙婆子为首,冲沈老太太行礼应了一声,就如狼似虎般冲沈荣华扑来。与沈荣华挨得近的人迅速躲开,腾出了半间屋子供婆子们动手。

洛沧月听说萧敏盛被困,带精兵来营救,刚进山就遭遇了埋伏,只好与萧敏盛在山中会师。两方人马损失惨重,又陷入外有伏兵、内缺粮草的困境。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有姓万的老者带人送来粮食草药,并指给他们出山的小路。

沈荣华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我不能跪下,绝对不能。”

这一等丫头一般是父母或长辈给的,大太太只算隔房长辈,不给她安排,她也不能说什么。怎么才能配备一个忠心能干的一等丫头,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江嬷嬷和杨嬷嬷进到里屋,规规矩矩给沈荣华行了礼,就垂手低头侧立一旁等待主子示下,极恪守奴才的本份。两人在沈恺面前都没那么拘谨,可面对沈荣华却恭敬得出人意料。这令沈荣华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只怕被揪了错处。

沈臻静赶紧过去扶住沈老太太,边给她拍背边叹气,哽咽说:“祖母何必同那种人动真气,要是气坏了身子,让孙女怎么办?祖父刚逝,祖母……”

“回二老爷,宝书回来了。”

原来杜家曾向沈家提亲,要求娶她,这件事她活了两世都不知道。杜珪前世没少害她,今生沈荣华还没把他列为头号敌人,他就自己跳出来了。

“我——明白、明白。”萧冲擦了一把冷汗,一本正经地拾起短剑放入锦盒里,又万分小心地交给婆子。随后,他转身就跑,速度比受惊的兔子还快几分。

沈荣华听到萧冲的辱骂,淡淡一笑,似乎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在意。维护沈家的名声荣誉之责,自有掌家人担当,还轮不到她为此煎心,强出头也没人领情。只要她还姓沈,有人侮辱她就是侮辱沈氏一族,自有人替她摆平。

“怎么说?”沈荣华听说了沈恺的话外之音,赶紧追问。

沈恺是一个多情缠绵的风流公子,对女人温柔小意,不管是妻还是妾。可他并不是心思缜密之人,估计他对水姨娘的了解也仅局限于表面。

受林氏等人影响,沈荣华也恨水姨娘,更鄙视她自甘下贱给沈恺做外室。沈老太太贬嫡为庶,还把她记在水姨娘名下,这屈侮是致命的。

掌事嬷嬷点点头,开口道:“本宫一向赏罚分明,处置了连成骏,自然要补偿沈家,薄赏聊表本宫心意。年节在即,杂事纷忙,沈家人无须到揽月庵谢赏。”

周嬷嬷叹气说:“姑娘该替二老爷想想办法才是,他做难毕竟为姑娘的事。”

沈恺长在沈老太太高压溺爱之中,被人拿捏久了,性子自是绵软。沈荣华不敢奢求这个父亲为她做什么,只要他不盲从沈慷等人给她施压,就相当不错了。

脚步声打断沈荣华的思路,她赶紧抬起头,看到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老妇人,正冲她微笑。老妇人个子很高,身体看上去很硬朗,精神也不错。她脸上布满细密的纹路,满头白发用竹簪盘得很整齐,棉布衣服穿在身上干净简单。

“姑娘、姑娘,四老爷回来了。”鹂语匆匆跑来,语气中透着兴奋,到了门口,她突然刹住脚,险些栽倒,忙跪下说:“奴婢忘了规矩,请姑娘责罚。”

“多谢父亲。”沈荣华真诚道谢,一个她原本不想指望的人,还能期待他为她做出惊人之举吗?沈恺能说出这番话已经不错了,“大伯饱读圣贤书,懂得嫡庶尊卑,我若去连家做妾,沈家根本不能算是连家的亲戚,这不是自认低贱吗?”

“起来,去做你该做的事,别装模作样,让我心里腻烦。”沈荣华冲宋嬷嬷抬了抬手,满脸不耐烦,让宋嬷嬷低头认错,她没有一点胜利者的喜悦。沈家上下那么多人,若这么斗下去,唾沫不知道要费多少,不累死她才怪。

幼时在京城,沈荣华养在林氏身边,经常十天半月见不到父亲的面。沈恺身挂闲职,外面的应酬却比沈阁老还多,回到家里,还要应付诸多妾室丫头。到了津州,她养在祖父身边,经常陪祖父住在篱园,父女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杀了她。”话音刚落,一身玄衣的男子就飘到了门口,高大挺拨的身材令在场的人不得不仰视,他背手望天,下颌和脖颈的弧度刚硬却不乏俊美。

“大前天夜里,回来时都交子时了。”

听人说只要能感觉到疼,就不是在做梦。她左胳膊白嫩的肌肤上多了几块青印子,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她才慢慢放开手。她感觉到疼,这证明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她回到了七年前,而那七年之间发生的事也刻在了她心里。

前朝时,沈家也是名门旺族,受皇室夺嫡之战牵连渐渐没落了。她的祖父沈逊出身寒微,却连中三元,颇得先皇赏识。刚过而立之年,就入主内阁,是当今皇上的授业恩师。今上登基,他受封太傅,又居内阁首辅之位十年之久。

“姑娘,我们现在去前院看大老爷和四老爷吗?”

“再等一会儿,等篱园的主子奴才都知道我的决定之后我们再去。”沈荣华笑意吟吟,消息发布出去,人们马上就会有反应,她也好对症下药。

“明天要过禁烟节的事姑娘告诉老太爷了吗?”初霜抬起头四下看了看。

“我一到祠堂就说过了,祖父体谅我一片孝心,肯定会帮我的。”沈荣华看向房顶,以眼神告戒那只——若不帮我,就断了你的口粮、香粉和洗澡水。

初霜抿嘴一笑,又赶紧跪到供桌前,向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跪拜。沈荣华轻叹一声,也跪下了,对着沈阁老的灵位慢慢闭上了眼,心中思潮翻涌。

……

篱园占地面积很大,却只有两座的院落,其余都是排排散房。前面是一座小三进的院落,无匾额无名号,称前院。沈阁老在世时常住篱园,前院就是他的居所及书房。一片湖溏相隔,后面是茗芷苑,一座小二进的院落。

沈慷是沈家的当家人,又光荣负伤最重,理所当然住篱园最好的房子。那日他受伤昏迷之后,管事做主让他到前院正房养伤,正是沈阁老生前住的地方。昨日,他醒来看到自己变成这样,又气又怕,在昏过去之前,还交待管事赶紧搬走。

于是,沈慷父子就搬去东跨院养伤了,沈惟一家在西跨院,倒也对称。沈慷住在东跨院正房,沈谦昱在厢房,沈臻静衣不解带照顾父兄,只能在正房的软榻上休息。他们带的仆从不少,就有些拥挤了,除了贴身仆妇,其他都住在散房。

这样一来,沈荣瑶这个沈臻静的忠诚追随者就变得很多余了。刚开始,沈臻静需要人帮忙,她就和沈臻静一起照顾沈慷父子,并轮流在软榻上休息。沈慷情况好转,沈臻静让她好好休息,就让几个大丫头挤挤,把角房腾出来给她住了。

沈荣瑶很生气,她怎么说也是津州内阁大学士府的四小姐。虽说她现在还是庶出,不过只是暂时,等万姨娘扶了正,她就是沈家二房堂堂正正的嫡女了,和沈臻静平起平坐。而沈荣华被沈老太太记在了一个外室名下,就要比她低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