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要去哪?你身体刚好,别走远了,免得让周嬷嬷唠叨你。”雁鸣是本分厚道的人,周嬷嬷给丫头们订下的规矩,就是她一板一眼地执行。

沈荣华冷哼一声,问:“你们的主子还活着?活得还很乐呵?”

圣勇大长公主珍藏的宝贝太多,这两幅画虽说是传世之作,还不一定能入她的眼。相比之下,大长公主更喜欢欣赏名画的赝品,琢磨临摹者的笔迹就象琢磨人心。所以,沈慷送来的真品最后落进谁的口袋就不言而喻了。

此时此地,听连成骏说有好事要告诉她,她不禁心底泛寒。他要说的好事对她来说很可能比坏事还要糟糕,所以,沈荣华决定先听坏事。

杜氏定于昨天起身回京城,万姨娘也要回娘家,沈老太太就让两人同行。杜氏自持身份,不愿意与万姨娘同路,被沈老太太压着,才不得不屈就。杜氏要去一个月,沈老太太让她把当家大权交给四太太吴氏,杜氏却让三太太江氏同吴氏一起管家。沈老太太不满杜氏做主,前天就折腾了一场,给了杜氏一个没脸。

看到萧冲主仆从树林里出来,沈荣华松了口气,她顾不上对萧冲反唇相击,慌忙拣了一根粗树枝搭在小树上,让初霜抓住,她再把初霜拉上来。

“不可理喻。”沈荣华知道跟一个纨绔、一个瘟神斗嘴,她只有吃亏的份儿,就是她拿着大长公主赏赐的剑都占不到上峰,还是赶紧走为上策。

“华儿,你先回去吧!”沈恺下了逐客令,看也没看沈荣华一眼,继续翻来覆去摆弄沈荣华送给他的那盒东西,越摆弄眉头皱得越紧。

“嬷嬷说得对,我让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并不是想把东西要回来。”

“唉!你说这都是什么命呀?璋哥儿这样,琎哥儿倒是出息,可……唉!”

“皇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等热闹有伤国体,污人耳目。”

“女儿听娘的。”沈臻静知道杜氏不想把猜想告诉沈慷肯定另有原因,看杜氏的脸色,她也猜到这件事很复杂,遇到这种事要沉住气,多问无益。

“太太,他们两家还有用。”说话的人是文嬷嬷,杜氏的奶嫂。

去年,由宁氏家族族长和宁屿做主,在族中挑了一个聪明老实的孩子过继给江阳县主。江阳县主就守着这个孩子在宁家安分度日,颇得宁家人敬重爱戴。

“知道了,你去吧!”沈荣华给雁鸣使了眼色,示意她跟山茶同去。

“不是林闻误解你,而是他居心叵测,明知你被蒙在鼓里,仍把你卷入这件公案。你只要自辩无罪,就要把万户侯府推出来,还要自揭内院伤疤,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柄,任人评说非议。”圣勇长公主冷眼挑视林闻,点评一针见血。

弃祖绝师事件刚过去了一个月,林闻的生母,那个出身青楼的美艳女子兰娘锒铛入狱,罪名是谋反。原来,兰娘是前朝皇族后裔,身份是南日皇朝末代皇帝的嫡亲孙女,太子正妃所出的嫡女,身份非一般的尊贵。只是南日皇朝灭亡,落佩的凤凰不如鸡,金枝玉叶为求生流落青楼,最后不得不与人为外室贱妾。

只是,今生,她没有机会和任何人诉说她后悔时的感觉了。

沈老太太的哭声嘎然而止,浑浊的眼睛满含恶恨看向沈荣华,她颤抖的手指向沈荣华,嘴巴牙齿也跟着哆嗦,“对,拖、拖出去打死,快、快……”

义军南北夹攻,如风卷残云,短短几个月,就攻下了南日皇朝半数城池。萧敏盛和洛沧月互生敬佩、惺惺相惜,约定在兵家重镇永州会师。谁知萧敏盛刚到距离永州城二百里的苍狼山脉就遭遇伏击,损兵折将,又被困在山中。

“你……”沈臻静咬了咬嘴唇,纵使她心思万变,也不知该怎么答复沈荣华这句话,“二妹妹愿意等,就拿出诚心来跪下等,要么干脆就回去。”

沈恺把江嬷嬷派来替她打理怡然居,也没说是临时帮忙,还是把人给了她。大太太又送来了十五名下人,按照庶女的份例,她身边还差一个一等丫头。

这两个人是沈恺身边极有脸面的下人,不能得罪,沈荣华请她们做见证,自是别有用意。自箱子抬进里屋,许多人心里都跟猫抓似的,到处传递消息、打探消息。把她们请进来,让她们看个明白,就等于向整个沈府敝开了天窗。

“贱人,真是贱人,同她娘一样,和、和那个贱人也一样。”沈老太太好像突然受了重大刺激一下,气得怒目圆睁,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吃完饭,下人又摆上了八碟果品,四干四鲜,还有八样各色点心。沈荣华嘻笑着向沈恺求了情,把果品糕点全部打了包,让周嬷嬷带回怡然居。沈恺心情不错,又把剩下的菜赏了杨柳二姨娘,还让周嬷嬷和雁鸣、鹂语在下首陪着吃。

“今年春天,杜珪刚封了世子,宁远伯府就托人提亲,想为杜珪求娶你,我和你祖父都婉拒了。为此,大太太冷了几个月的脸,没少拿你娘做伐子,说些不中听的话。现在你祖父病逝,你又麻烦不少,杜珪能不趁人之危吗?”

圣勇大长公主曾经说过我的刀剑如同我本人,见我刀剑即见我。而今,萧冲在胡作非为时见到圣勇大长公主的刀剑,恐惧慌乱可想而知。

萧冲见周嬷嬷势弱,沈家众仆从都不敢拦他,更加得意。他用力推开周嬷嬷,兴冲冲上前一把扯掉车帘,淫笑着把手伸进车内乱摸,吓得雁鸣和鹂语尖声惊叫。

“礼轻情义重,你送她再简单的东西也同于雪中送碳。”

前世,沈荣华和水姨娘只见过几面,平日跟她接触的人是秋红。那时候,她就知道水姨娘满身秘密,绝非只是一个青楼艳妓那么简单,她对水姨娘感恩且好奇。重生归来,让她想得最多的人就是水姨娘,好奇心已被她从前世带到了今生。

为此,林氏痛恨水姨娘,认为她的困境和悲痛都是水姨娘一手造成的。林氏身边象周嬷嬷那么忠心的下人与主子同仇敌忾,自然把水姨娘恨到了骨子里。

“我连日操劳,又因你祖父病逝伤心,身体确实不好。”沈慷的语气极其温和,另沈荣华极不适应,接着,他又咳嗽几声,问:“敢问嬷嬷,还有吗?”

“还没有,正收拾要送给大长公主的年礼呢。”

“父女一心有什么不对吗?”沈荣华打断沈慷的话,又说:“骨肉至亲本该如此,祖父在世时说我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大伯忘了吗?”

沈荣华沿着篱园门口的小路向揽月庵方向慢步而行,不时仰望揽月庵,叹息宁思。之前,她常听祖父讲圣贤皇太后洛沧月薨逝后谥圣贤皇太后和圣勇大长公主的事迹。以前,她只当成听故事,两世为人,她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从前院回来,沈荣华就想坐下来抄佛经,她心里有事,手就不服使了。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等得有些烦躁,干脆放下笔窝在榻上闭目养神。

“没事,大不了让你祖母打一顿,关我几个月不出门。现在本是孝期,不出门正好成全我的孝道,主要是你不受委屈。”沈恺语气慷慨,听起来象个朋友。

宋嬷嬷被说中心里所想,不由惊惶害怕,别看沈老太太嫌恶沈荣华,若到沈老太太面前她也占不到便宜。她犹豫片刻,扑嗵跪到地上,哭天抹泪,“二姑娘冤死老奴了,呜呜……老奴糊涂,想事不周到,可不敢陷害主子呀!呜呜……”

对于沈恺这个父亲,沈荣华感情很淡,有时候觉得有他没他区别不大。即使在她最苦最难、性命堪忧的时候,她都没指望过他助她、救她,为她遮风挡雨。

“我只看结果,多谢。”沈荣华对虫七说话的语气很温和。

“雁鸣,那些人什么时候救的我?”

沈荣华再次醒来时,天已蒙蒙放亮,雁鸣正坐在脚榻上打盹。她揉着眼睛望向窗外,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右手掐住自己的左胳膊。

沈家到了她这一辈,男孩以“谦”字排行,不分嫡庶。嫡女以“臻”字排行,庶女以“荣”字排行。沈臻华这名字是她祖父所取,喻意臻于至善、风华有实。

圣勇大长公主的口谕传到皇宫的第三天,就有御史弹劾怀王世子失德。紧接着又有御史弹劾怀王自身不修、教子无方,挖出怀王数条大罪。今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了怀王,并下旨把怀王贬为安逸公,爵位承袭方式为降爵而袭。沈贤妃和五皇子听说怀王被贬,表面如常,私下慌乱,赶紧闭门自省。

这就是后话了。

……

初春的午后清风徐徐,迎春含苞,垂柳萌绿。

连成骏传完大长公主的口谕,又吩咐了蛇皮蛇骨一番,没有立即回前厅,而是在揽月庵门口挪步。他不时举目四望,心中千回百转,心潮荡漾。

由他督建的奉贤堂很快就要完工,皇上三月要率众来凤鸣山祭拜圣贤皇太后并祭悼诸贤良。他还要督建防卫工事,以保证皇上此行万无一失。如果皇上此次出行安全,他又是大功一件,加官赏赐必不可少,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出身漠北,三岁就开始跟师父苦学武功,研读兵法,就是希望有一天驰骋沙场,继而安定漠北。他勤奋好学、天资聪颖,五年时间,就将师父的本事学到了大半,只差练习、实践和巩固了。那年,正逢圣勇大长公主平定漠北,凯旋还朝,他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和这位叱咤疆场的女中豪杰较量一番。

他师父听说他的想法,不但不反对,反而全力支持,并帮他准备。他的师兄弟,还有小厮仆从,都是年龄相仿的小小少年,一共也只有几十个。他的师父按他的设想分兵布阵、加以训练,由他统一指挥。他们的武器是木棍,随身暗器是铁铲,辅助迷香,就在圣勇大长公主还朝的必经之地鹰勾嘴布下了十大奇阵。

神鹰山是漠北第一大山脉,山不高,却与野兽横行的荒漠雪域相连。鹰勾嘴是神鹰山最矮的一座山峰,最高处不足三十丈,却九转十弯,以奇险闻名。神鹰山在地域上归于漠北,却是漠北与塞北的分界线,自古是兵家的必争之地。

过了鹰勾嘴,就是塞北最大的贸易集散地金昌国,金昌国东面是东韩。这两国虽不是盛月皇朝的属国,却与盛月皇朝和平共处多年了。

漠北以平,圣勇大长公主此次回朝把大部队甩到了后面,并不急于行军。跟随她的除了宫女内侍暗卫还有一百名侍卫、一千名亲兵。经过鹰勾嘴,他们就陷入了阵中,整整十天才突围出来,虽未损一兵一将,却令大长公主丢尽了颜面。

“迷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根本不可能在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上出现。”圣勇大长公主俯视眼下那个抬头挺胸、与她对视的小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