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恺在一个强势母亲的溺爱高压下长大,又是嫡次子,无需当家理事,自幼便形成温润的性子,从未顶撞过父母兄长。沈慷刚刚被沈恺顶得无话可说,面露讪讪之色,心中气愤憋闷。无疑,他又把这桩罪加到了沈荣华身上。

当时,谨亲王只有三岁,正是懵懂记忆时,经历了生与死的劫难,给他留下可怕的阴影,致使他有点心志不全。叛乱平定后,他得圣贤皇太后教养,立身很是严谨,人也憨厚。只是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行事也与常人多有不同。

宝兴是沈慷的贴身随从,有其主必有其奴,没钱他才不屑于和鹂语说话呢。

“嬷嬷多大的人了,闹起小性来比我还象个孩子。”沈荣华见周嬷嬷面色缓和了,又笑了笑说:“不瞒嬷嬷,我对水姨娘挺好奇的,想多跟她接触接触。”

“放到随身妆盒里割线头、割绳子,比剪刀好用多了。”沈荣华不想听周嬷嬷唠叨,赶紧催促她把赏赐全打开,同雁鸣一起观看。

听说圣勇大长公主派人来传口谕,沈慷的心就提到了上嗓。沈逊常说大长公主眼亮,一句话、一件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只要事情露一点苗头,她就能一眼看穿。沈慷很担心,若大长公主看透他的心思,他的苦心算计就毁了。

沈老太太话一出口,沈慷就举双手赞同,并摆出一家之长的姿态,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沈恺和三老爷沈恒并不支持,却不敢违背沈老太太和沈慷的意思。

看到沈慷那副贪慕权势的嘴脸,沈荣华五脏六腑都泛出恶心,半句话都不想跟他说。祖父一生高风亮节,世人称道,可惜沈慷这个嫡长子一点也不象他。前世,沈慷也费尽心思钻营,沈荣华死的时候,他刚升为正三品太常寺卿。虽说年纪还不大,品阶也不低,可入阁毫无希望,离他超越父辈的梦想确实太遥远。

到了掌灯时分,篱园仍很安静,吃喝都很丰盛,可这小年儿去过得索然无味。

“不二禅师,请用茶。”连成骏亲自执壶,倒了一杯茶推给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和尚,“他们挂在高墙上受冻,你却在下面喝茶取暖,知道为什么吗?”

沈慷是沈家的嫡长子,得沈逊教导最多,可兄弟四人中数他最不肖父。他的学识才能不如沈逊,相貌也不象,性情更相差甚远,却比沈逊善于周旋钻营。

宋嬷嬷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后背发冷,面对沈荣华的质问,她呐呐唏嘘,一时想不好如何做答。她本想给沈荣华设个套,再到沈老太太面前告一状,出口恶气。没想到被沈荣华问得哑口无言,不管回答与否,都是她的错。

沈荣华好像没听到周嬷嬷说话一样,专心抄写佛经。她每写一个字,都象是在画前生的符咒,那七年的点点滴滴深深铭刻在心底脑海,久久也挥之不去。

“用完了?”沈荣华打断宋嬷嬷的话,笑着说:“那就把嬷嬷房里的碳拿出来给他们用吧!别说他们救了我的命,就算是借宿的路人,也不能委屈薄待,免得让人笑话。嬷嬷是祖母身边的老人了,不知道祖母是最心善的人吗?要是让外人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在篱园点干柴取暖,祖母定会怪嬷嬷不懂事。”

稳婆验过身,杜府的管事说明山洞的情况,就有一位号称断案如神的官员站出来推断彼时山洞中的情景,就算憨人,也能听出此官员矛头有所指。

“嬷嬷,你听,姑娘在叫我,姑娘在笑,你听——”雁鸣喜极而泣,差点蹦起来,见周嬷嬷和鹂语都愣住了,她哈着气搓了搓手,忙倒了一杯温茶,递到沈荣华嘴边,“姑娘,奴婢知道你一定能好起来,快、快喝口水。”

六七个丫头婆子拥簇着一个中年妇人走近,个个面色不善。被众人前呼后拥的妇人插金戴银,衣衫华贵,颇有几分主子的派头。这人是左督副御史正室夫人沈臻静的奶娘金嬷嬷,整个府邸内院的仆妇丫头都在她的管辖之下。

原来杜家曾向沈家提亲,要求娶她,这件事她活了两世都不知道。杜珪前世没少害她,今生沈荣华还没把他列为头号敌人,他就自己跳出来了。

“结亲本就是你情我愿,人家还不能不愿意吗?强人所难好事也变了味。再说我们和杜家又是亲戚,为作亲之事伤了和气,岂不是丢了两家的脸面?”

“谁说不是呢?要不怎么说宁远伯府的人阴损、不能结交呢。”

沈荣华点点头,沉思片刻,说:“同杜世子一起的那位杜公子也怪怪的,女儿总觉得他们行事藏头露尾,不够光明磊落,一看他们同父亲就不是一类人。”

沈恺笑了笑,说:“那位杜公子单名一个‘昶’字,你应该见过他吧?他是你祖父非常赏识得青年才俊,在蓝山书院很有名气,今年秋闱刚中的解元。”

说起杜昶,沈恺有些别扭,他也承认杜昶才学样貌俱佳,但他认为杜昶跟他不是同道中人。一想到沈逊有意让杜昶做他的女婿,他就忍不住心里膈应。

“见过。”沈荣华不敢回忆前世,怕自己不小心流露出杀气,“女儿见过他三次,一次是和姐妹们一起,一次是和祖父一起,还有一次是篱园偶遇。”

沈恺见沈荣华说起杜昶表情自然,心里很舒坦,寻思了一会儿,问:“你祖父有意将你许配给杜昶,虽没正式下定,也挑明了,你怎么想?”

“祖父有意把他最喜欢的孙女沈臻华许配给杜公子,杜公子中意的人也是沈家最聪明的嫡出姑娘沈臻华,父亲难道忘记我是庶女沈荣华了吗?”沈荣华微微一笑,并无半点含羞之态,很坦然地说:“杜公子人中龙凤,不会娶一个出身低贱的庶女。我自知齐大非偶,不敢有任何想法,还请父亲明鉴。”

“华儿,我知道你最懂事,委屈你了,我……”沈恺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沈恺在蓝山书院做侍讲,说白了就是替来书院讲课的鸿学大儒研墨摆纸。杜昶是蓝山书院最出色的学子,得诸多大儒赏识,根本看不起沈恺,只是照顾沈逊的脸面,对他表面恭敬。沈恺也知道自己在杜昶心中的位置,又不喜欢杜昶所热衷的仕途经济。两人道不同、不想为谋,自是文人相轻,心存芥蒂。

沈荣华根本不在意沈逊为她订下的婚约,这令沈恺很高兴。可他心里又很难过,女儿乖巧懂事,却受了这么多苦,不是他这做父亲的未尽责吗?

“女儿不委屈,若有人再说起杜公子之事,还请父亲替女儿表明心迹。”

“好好好,刚才你说杜公子怪怪的,你看他哪里怪?”

“女儿看他行事、言辞、神态都很怪。”沈荣华停顿片刻,又说:“这么跟父亲说吧!我觉得今天这事是他跟杜世子合谋的,杜世子阴损外露,而他却阴险于心,更可怕。这只是我的感觉,父亲识人最明,不知道父亲怎么看。”

沈恺沉思了一会儿,说:“这倒极有可能,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呵呵,怕父亲强迫他履行祖父的口头婚约,塞一个庶女给他做妻。”沈荣华不确定杜昶是不是伙同杜珪设计她,但她不介意抓住机会阴杜昶一把。

“呸——他以为他是谁?再看看,此事若真如你所说,我不会放过他。”沈恺说了一句硬气的话,觉得自己顿时高大的许多,腰也挺直了。

沈荣华连忙点头,绽放笑脸,刚想多奉承沈恺几句,就听车夫说“到了”。车慢慢停下来,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周身的血液顷刻间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