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轻叹一声,又冷哼说:“对她有什么好奇的?她艳妓出身,谁不比她高贵些?跟二老爷十几年了,一直进不了沈家的大门,没名没份的,自甘下贱。”

这就是那个“虫七”给她挑的赏赐,肯定费了不少心思,而且用意深刻。剑为凶器,可以观赏,可以防身,可以杀人,当然还能自杀。那位“虫七”嗜血好杀,在与沈家交恶的时候给她挑了一把短剑,显然不是让她收藏把玩的。

“你们这帮奴才,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去前院候着。老二,你二丫头,让她快点儿。”沈慷声音很大,以此来掩饰内心的紧张。

“哼!你知道就好。”沈慷很满意沈恺的回答,气也消了大半。

“也没说什么。”沈荣华本想拿大长公主做挡箭牌,随口应付沈慷几句,又怕他没完没了、问东问西,只好把沈逊搬出来,“主要说了祖父生前的逸事。”

“没忘没忘,老奴一早就做好了麻糖,这就给姑娘拿去。”

“我宁愿挂在高墙上受冻,也不愿意喝你的茶,今日和你对面而坐,明天这灵源寺就没我的立足之地了,你此举比离间之计还要恶毒几分。”不二禅师咬着牙吸了口气,又说:“你几番折腾,害得我在京城无处容身,不得不来津州灵源寺。不就因为你初到京城时,我讥讽了你几句吗?你整了我十年,还不够吗?”

“哦,真不是在打雷,恍然间,我还以为寒冬也会打响雷了。”沈荣华安定下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冷笑说:“原来是在用火炮开山呢,我倒希望真是霹雳惊雷。这世上不安好心的人太多,天上多响几声雷,劈不死,震慑也好。”

“二姑娘言重了,也会错了老奴的意。”宋嬷嬷揉着眼睛诉说委屈,她久在内宅锤炼,不会被沈荣华的三言两语震服,既然敢给沈荣华设套,就想过万一套不住,也有足够说辞圆场,“篱园就二姑娘一位主子,老奴遇到为难的事、不能决断的事,定是要请二姑娘示下的。那两位公子是二姑娘的救命恩人,二姑娘也和他们打过照面,他们要走,二姑娘去送送,送上些礼物,这才是世族大家主子们行事的规矩,也不枉老太爷、老太太这些年对二姑娘的教导。”

“回、回姑娘,奴婢是三等丫头,本不该进屋伺候,请姑娘惩罚。”

宋嬷嬷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狠狠皱了皱眉。她是沈老太太的陪嫁丫头,亦是心腹臂膀,在沈家颇有几分脸面。沈老太太不喜欢沈荣华的母亲林氏,也不喜欢沈荣华,但沈逊却对沈荣华宠爱有加。做为奴才,她不敢明显表现出对主子的厌憎,只属守奴才本分,对沈荣华敬而远之。

后来,她才知道沈臻静等人要设计的是那个男人。重生归来,听到虫七的声音,她突然明白,那是一个阴谋,一个关乎富贵荣辱及身家性命的阴谋。

温吞涩口的茶水滴到沈荣华嘴里,好像甘冽的清泉滋润着干枯的禾苗。沈荣华大口吞了几口水,焦热得已缓解,断裂的思绪很快聚拢,人也清醒了。

她躺在泥水中,一动不动,只有微微颤动的胸口还能证明她一息尚存。

雁鸣去传话,一刻钟就回来了,“回姑娘,二老爷说谢谢姑娘,再没说别的。”

沈荣华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细问,就有婆子来接她们,说是马上回府。

天寒地冻,地上又有雪,沈慷、沈恺和沈荣华都坐马车回去,随从骑马,几个小厮和粗使婆子跟车。篱园有专供沈荣华出入的马车,今日回府,婆子们就套了这辆车。沈荣华出来,刚准备上车,就被沈恺叫过来,与他同乘一辆马车。

上车之后,沈荣华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在柔软的大迎枕上,百无聊赖地翻书。沈恺盘腿坐在小桌前,玩起功夫茶,看似玩兴很大,却也心不在焉。父女同乘一车,中间却好像隔了一座山,谁也不说话,车内的气氛很尴尬。

“难得你惦记着水姨娘,看到你送的东西,她肯定会很高兴。”沈恺琢磨了许久,才找了这样一个温和的话题,打破了沉默。

“借花献佛而已,没花我半文钱。”沈荣华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中透着疏远。

“礼轻情义重,你送她再简单的东西也同于雪中送碳。”

“怎么说?”沈荣华听说了沈恺的话外之音,赶紧追问。

“她在世上已无亲人,除了我,她在津州连朋友都没有,没人惦记她,更别说送她东西了。收到你送的年礼,还是大长公主赏下来的物件,对她来说弥足珍贵。她足不出户,平日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要能她,她肯定更高兴。你祖母把你记到她的名下确实委屈你,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沈恺唏嘘半天,心里似乎有一车话,却好像理不出头绪一样,说不出来。

“不知道怎么说就别说了,二老爷知道我委屈就行。”

“唉!你别轻视水姨娘,她很有才华,人品也不错,比你娘……”

“我要是轻视她,就不会给她送东西了,别拿她和我娘比,两个出身、际遇都不同的人,没可比性。”沈荣华放下书,给沈恺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既然记到水姨娘名下,我也认命了,父亲多跟我说说水姨娘,以后见面也有话题。”

沈恺听到沈荣华叫他父亲,很高兴,忙接过茶喝了一口,说:“别看水姨娘出身卑贱,人却很好,性子也敞亮。她私房丰厚,你以后多跟她走动,等到你出嫁,她肯定送你一大笔嫁妆。我现在喝茶的这套茶具是汝窑所制,前朝的物件,就是她新近送我的,八百两银子,也不算多,她还要花三千两银子给我买……”

“好了。”沈荣华毫不客气打断了沈恺的话,她这个父亲也真奇怪,只要沈荣华一肯定他,他赶紧露窃,好像怕别人对他的好感持续增加一样。

“你就是脾气急,跟你娘一样。”沈恺没有因沈荣华打断他的话而气恼。

“水姨娘那么有钱,父亲知道她的钱是哪来的吗?”沈荣华问得很小心。

“她从那地方出来,带出些私房,就拿去放印子钱了,收效不错。”沈恺自幼生活优越,没受过缺钱的穷苦,自然也不会考虑钱的来路。

沈荣华暗暗摇头,看来她这个父亲对水姨娘的了解仅限于皮毛表相。水姨娘刚从青楼出来,或许是靠放印子钱起的家,积攒了一笔钱。后来她置下了那么多产业,光染枫阁一间铺子就价值万金,若没有捞钱的捷径,只能说明她经营有道。

经营需要付出辛劳和汗水,每一点收获都是心血凝结。可想而知,前世的水姨娘为免去牢狱之灾,耗尽家财,又将染枫阁拱手送人有多么心痛。当时,沈慷得了多少脏钱,沈荣华不得而知,但杜昶成了染枫阁的主人,她却知之甚清。

“想什么呢?这么用心。”沈恺拍着沈荣华的头问道。

“没什么。”沈荣华拨开他的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沈恺注视着沈荣华,唉叹几声,说:“华儿,你长得太象你娘,脾气也象。”

“我象我娘理所当然,人都死了,好不好能怎样?”沈荣华的语气淡漠冰凉。

“其实、其实你娘她、她没死,你弟弟……”沈恺双手抚额,很不愿意提起林氏母子,他咬了几次牙,又几经犹豫,才决定打开这个话题。

沈荣华听说林氏没死,茫然、吃惊、欣喜,刚想催促沈恺快说,马车停了下来。她倾着身子,没坐稳,车一晃,她一下子扑到了沈恺身上。

“别怕别怕。”沈恺赶紧扶住她,问车夫,“出什么事了?”

“回二老爷,遇到了杜公子,大老爷让停车。”

沈恺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看到沈荣华脸面苍白、身体轻颤,他赶紧问长问短。沈荣华紧紧抓住沈恺的手,咬着嘴唇强制自己平静下来。

杜公子,杜昶,重生之后,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恨却沉积了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