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来也常跟沈宓卢锭在外吃茶消遣,与卢锭关系虽不算十分要好,却也建下了几分交情,卢锭确实不像那贪墨公银之人,且不管沈雁为什么会提到这件事,只说她的话却有几分道理,他虽然不知道赈灾的银子具体有多少,但凭皇帝对此次灾情的重视,其数目必然不会少到哪里。

华氏瞪着她跨出门去,倒是也没说什么,依旧吩咐丫鬟们剪绸子挂影壁。

她揭穿沈璎的把戏虽不是为着陈氏,也没打算掺和她院里的事,但却不介意领了她这份情。珠花是礼,盘也能看作是礼,谁还拘她拿什么?

沈璎闻言含泪抬了头:“母亲若是来了知道我崴了脚,必然又要责怪我失了仪态,要立我的规矩,二姐姐,求你不要去请母亲过来,好么?”

目送了沈璎她们出去,她回到妆台旁,整理起妆容来。

沈宓特别交代了庄头招待顾颂的,顾颂恨恨瞪着消失在内院的那人,又看了眼阶下四处芳草萋萋的门廊,咬牙进了庄头引领的前院房间里。

沈宓闻声停住,见状暗道了声来得巧不如来得巧,立时笑着迎上来,作拱道:“原来是世爷。明儿休沐,这不户部主事卢大人约了我明ri去庄里钓鱼,结果我们老四说好要来又不来了,方才听小女说起世爷也好此道,正想来寻您看看您有无兴趣。”

她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前抚着沈宪生前在上头题下的诗句,说道:“如今父亲不在了,叔父们就成了府里的顶梁柱,这其中又以二叔最为有潜质。他问好,xing情也好,处事也老练,又是府里如今排行最长的,前儿皇上独独召了他去伴驾狩猎,这都说明他在朝堂还大有作为。

“真是爱莫能助!”

顾家世代行武,乘乱世而发家,虽则到顾颂这里已是第代,但时间未久,根基未深,加上开国之初举国上下对武将功臣的歌功颂德,史上未免疏于修习。顾颂生于锦绣,如今读了年书,也是因环境之故天打鱼两天晒网,字虽认得不少,这些典故却是不熟。

沈雁打量着顾家这位未来的国公爷,只见与顾颂有四五分相像,身板很挺直,眉眼也很利落,一看便有几分骨里透出来的英气。尤其他迎出来的时候,那笑声透着爽朗。沈雁因着这份爽朗,对顾家开始有了丝好感。

既然不是沈宓,那自然就是别的人。

青黛笑着丢了张牌,紫英接道:“还是咱们姑娘的招好,一针见血。”

沈雁叹了口气,又道:“那麂肉你也别扔了,这要是把原本给四房的东西给扔了,回头大伯母和婶又怎么想?就是四房脸上,也越加过不去。”

魏国公府在她后来的印象里,虽然没有摊上祸事,魏国公本人倒是真的在西北一呆就是多年。以至于后来魏国公长韩稷趁他不在,在京中与楚王越走越近,到前世沈雁死时,魏国公正好也在边关殉职,承袭了爵位并得到世袭兵权的他已然趁着皇帝久病不起,与楚王狼狈为奸准备逼宫了。

华氏再看了会儿那对仙鹤,针脚匀称,se泽过渡又十分自然,而且荷包缝合得也很见功力,戴出去倒不算丢人,遂轻戳了戳她的前额,也不去深究她的手是不是真的扎成了蜂窝了,转身将沈宓身上那只华府绣娘绣成的荷包取下来,将沈雁这个挂上他腰间。

紫英等人虽然没跟去曜ri堂,如今也从胭脂青黛处知道了事情始末,原来今ri大胜而归乃是出自沈雁的谋划,心里也是暗暗赞叹,便就从旁笑道:“咱们姑娘就是奶奶的贴心小棉袄,奶奶才舍不得抽她呢。”

她趴上华氏肩膀,贴住她耳畔与她细声述说起来。

昨儿素娥问的那些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都是些寻常话,只是胡嬷嬷老大不服气,眼下刘嬷嬷这样的态,她哪里会告诉她?便就冷哼道:“素娥是身边的人,她叫我们几个去问话,那也是有的意思在,你我都是奴才,我岂好说给你听?”

“事情来龙去脉我都说清楚了,确实不是我糊弄你,你看——”

“闭嘴!”

才进了府,迎面就遇上胭脂。胭脂不知哪来的热情,一见她面就扬声道:“哟,嬷嬷回来了?姑娘的钱和饰可都拿齐了?我这里正等着拿钱给姑娘买胰去呢!”

钱虽不多,可到了这种罪证确凿的时候,她能不趴下?

二房里的下人并不全是华氏的人,从金陵带回来的只是他们各自身边得用的几个人,剩下的全是府里的。

婆们见着是她,敢怒不敢言,支吾着退后,纷纷顺着廊溜了。

她不死心地上前道:“其实我是想跟母亲说说话。”说说往后怎么在沈府里混得好点儿。

想起这些丢人的往事,沈雁真恨不得将脸埋进花盆里。

横竖母女俩都一个样,没规矩。

她瞪着沈雁沉声斥道:“雁姐儿闭嘴!”

因为有着两世记忆,沈雁对麒麟坊这几家有头有脸的府第情况不说了如指掌,也可算是烂熟于心。荣国公府虽然在麒麟坊称霸,但想要跟沈家把苗头别到底,还是有一定难。

眼下这一刻,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回吧。

宋疆听后蓦地一凛,指着自己鼻:“你说我狐假虎威?!”

这些年他没少让她打扰过,如今也就见怪不怪了,反正他早在她还要抱在怀里的时候就学会了一手抱娃一手看书的本事。

沈雁从架上抽了本书,坐在椅子上翻了几页,然后挪到他跟前,指着其中某处说道:“这两个字我懂,但最近我觉得,有些事情未必是懂得其含义便能够做得到。比如说这仁义二字,我就在想,我和鲁思岚是朋友,在我和她之间,究竟怎么样才算得上仁义?”

沈宓抬起头来,目光里闪现着淡淡的喜悦,似乎对她能够提出这样一番疑惑很是意外和赞赏。他点点头,温和地道:“你们小伙伴之间自然不存在什么大事件,素日里只要能在守礼的范围内,帮其所需,解其所困,慰其所难,这便已经是仁义之举。”

沈雁咀嚼了片刻,再道:“那么,在你们大人的世界里呢?什么是仁义?”

说到这个问题,一向潇洒的沈宓也顿住了,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大人们的世界复杂得多,除了我跟你说的那些,还得有一颗赤子之心。人随着年龄增长,遇见的诱惑越多,往往会有些乱花迷眼,但无论如何,当我们遇到了一个值得珍惜的人,都应该以最本质的心情去对待。”

就像他对待华氏那样。

沈雁很满意。

但她抿唇望着他,开口却又说道:“父亲说的以本心对待,是就像您和卢叔那样么?”

据她所知,沈宓并非对所有人都是和善的,他也并不是没有城府,只是在妻儿面前,他极少会把这面展露出来罢了。她继续说道:“父亲的话听起来仍让我一知半解。不如举个例子好了,假如卢叔将来有一天仕途受挫,父亲会怎么做?如果他犯了贪墨罪什么的入狱了,父亲又会怎么做?”

沈宓怔了怔,转而沉了脸,卷起一旁的书来轻敲她脑袋:“你卢叔跟你有什么怨仇?你这样咒他?”

“我就是打个比方嘛!”沈雁跳起来避开,然后抱着书在胸前。说道:“请回答我。作为具有赤子之心的父亲您,这个时候会怎么做?

沈宓回到案前坐下,没好气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为父自然会想尽办法替他洗脱罪名!”

就像前世一样,最终不惜把自己也牵连入狱?

沈雁看着他,长久地无声。

现在总算可以瞧见,把顾至诚拖出来插手这件事并不是她在做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