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庵里就在议论,是甚么人包下了临江亭。来留云庵的客人虽不少,可是能包下三层的临江亭,绝对不是寻常人家。

“这么个天,你又跑来做甚么。”刘氏见着江蒲,先蹙了眉头轻斥了句。又问江蒲吃过了没有,见她摇头,忙就打她回去,“我这里丫头、仆妇一大帮,又有你妹子陪着,哪里用得着你。赶紧回去把饭吃了,才是正紧。”

“那么这个月新来的那两个婆子,还有梅官都怎么算呢?”自己不想管事,可是这件事却不得不管。院子里的丫头、仆妇服侍自己也是尽心尽力的。她们受了委屈,自己总要替她们做个主吧!

徐渐清疑惑地看向江蒲,问道:“甚么人?”

待人都退了出去,刘氏才沉下脸,疾声训道:“你也真真是糊涂,咱们家的规矩几时由得奴才带孩子了?且不要说罗绮了,就是你姨娘,一个良家妾头上又顶着个贵字,三儿也由不得她亲手带的。”

月色下一抹黑色影悄无声息地闪到在徐渐清窗前,笃笃笃地敲了几下,然后窗子吱丫一声开了。

适才徐孜需也是一时气急,也没看手边是甚么,抓起来就丢过去了。这会看儿子满面鲜血的样子,早是愧悔不及了,又听了刘氏的喝责,愧得恨不能把头埋到肩窝里去。

江蒲那张自得的笑脸,赵元胤越看越不服气,她明明输了一弹,怎么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他哪里知道,这一场比试江蒲压根不在乎输赢,只希望不要让桑珠看出了破绽就好。

三人再次上了楼,这回迎上前的却是柳三娘,她朝江蒲深深一福,“三娘多谢夫人了。”

送菜的小伙计脸上已挨了好几下,青一块红一声的,菜碟子也打翻在地上,一片狼藉。

再悄悄地深吸了口气,稳下有些慌乱地心绪,抬头笑盈盈地看向徐渐清,“你即这么说,难得今日家里没有客人,咱们就瞧瞧去。”她一面说,一面就起身往碧纱橱里换衣服。

她话音未落,徐渐清负着手从里间出来,不轻不重地问了句:“你怎么过来了?”

江蒲却甩开了刘夫人的手,冰冷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在上边,“老太太说甚了么笑话么,李妹妹笑得这般快活?”

徐渐明轻叹着,挨在她身边坐下,拿了自己的帕子,柔柔地替她拭泪:“这也怪你不得,都是我这身子拖累了你。要不是你那般细心照顾,我这身子哪里能够好……”他低垂了眼眸,握住王篆香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语声低不可闻:“其实,弄影有了身孕也是好事,就我这身子指不定哪天……”

王篆香倏然转身,瞅着微微晃动的绛色梨花纹暖帘,银牙暗咬,缩在狐狸毛手笼里的手都攥出了汗!她明知徐渐敏所言不尽不实,可最终还是放心不下,事情真要闹大了,吃不了兜着走的可是自己。

“常嬷嬷,你是当差当老了的。府里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谁许你动手打学里的女孩子的?且还打在脸上,这正月头府里客人也多,各家的太太姑娘又都爱在园子里逛,倘或撞见个人,咱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江蒲冰冷的质问砸在常嬷嬷面上,利刃般的眸光却盯在罗绮的娇容上。她是越来越胆大了,居然敢叫人把学戏的女孩子打成这成这样。最稳定,,

酒席上她身为大奶奶是避不开的,只得缩在角落里,闷头吃饭,好在她也不受重视,不会有谁特地来敬她的酒。酒席一散,她不好回院子,便带着桑珠在园子里四下找僻静的地方。

天气晴暖无风,小内院里碧纱橱窗户上的暖帘都收了去,阳光透过白亮如缎的高丽贡纸,洒了一屋子的灿烂。

说起来这个长孙,倒真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赢话费,)自己素来偏心老三,他不仅没有半句怨言,还对幼弟关爱有加。老二时不时的会有些咄咄逼人,他也是一味忍让。

刘氏比她镇定多了,圆脸上的淡淡的纹路没有半丝的颤动。江蒲眸光回转之际,却无意瞥见徐渐敏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得色。

方嬷嬷不甘的瞅了眼常瑜媳妇,转了身还没迈步子,身后忽传来一道声音:“嬷嬷留步。”

王篆香何等眼尖,怎么会漏掉小姑子眸中的笑意。这位大姑娘虽不受宠,可人家却是正儿巴紧嫡出的姑娘,再则说了,小姑子当得半个长辈。

“大爷,热水来了。”

可是这样的美景,江蒲却是站定了脚看呆了。

江蒲幽然一叹,道:“我只是替绿珠不值罢了。”她声音不大,但在她身边的王篆香听得清楚明白,不解地瞥了她一眼,咕噜了句:“不过是个歌伎罢了。”转身回老太君身边服侍去了。

“奶奶,咱们还是回去吧!”站在她身边的桑珠不安地道,她不明白自家奶奶为何会走到当日投湖的地方来。

刘夫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忙带了丫头仆妇接了出去,江蒲不由自主地跟上前,一个圆脸杏眼珠圆玉润的丫头,满脸心疼担忧地阻止她道,“大奶奶,你才醒来还是回床上歇着吧。”

只徐渐清一人蹙着眉头,满脸阴沉地在堂屋里坐等。随着小院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喊声,徐渐清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案上轻敲,透出他心底的不安。

看着徐渐清不同于往日的冷静模样,江蒲心底一叹,安慰地话就从口中冒了出来:“头一胎是会难一些的,你也别太担心了!”

徐渐清垂着眼眸,嘴角略微勾起:“我只是在想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

江蒲听了一愕,好笑自己刚才竟对徐渐清生出心疼的感觉来。原来,人家担心的事与自己想的,压根不在一范围里!

“那么,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江蒲在他身旁坐下,明知故问。

徐渐清停下敲击桌案的手指,抬眸看向她,突然问道:“你在留云庵看到甚么了,怎么突然就没精打彩了?”

他闪亮的眸子清亮如水,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吧。江蒲虽不知为何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上面,可也不打算在他面前装糊涂了,反正在这府里好些人都不愿让自己装傻过日子。

江蒲先挥退了桑珠,才低着声音道:“你知道父亲今朝会和二弟往留云庵去?”

徐渐清也不隐瞒,语气淡淡地道:“我也是这几年来才知道的。每到花朝节,父亲就会和老二上留云庵,可是去做甚么,府中却没人知道。甚至……”他轻嗤了声,“连王氏都不清楚老二做甚么去了。”

江蒲恍然道:“我说呢你一提花朝节,她就那么大醋劲……”说着说着,江蒲猛地掉头看向徐渐清,“那会你是故意试探她的?”

“不是。”

听见徐渐清否定,江蒲心中一美,刚想开口说,“那你就真的只是替我解围。”只是她还没开口,又听徐渐清道,“我只是让她传个消息过去。既然连元胤都查不明白,不妨打草惊一惊蛇,说不定会有意外地现!”

江蒲耷拉了嘴角,轻嗤了声,腹诽道:“就知你没那么好心。”

罗绮的尖叫声,时断时续的传来。徐渐清沉默了一会,又好似自言自语地道:“打小父亲就只在意二弟,虽然母亲属意我,可若我膝下无子,她也不好替我争取。说起来二弟也真是有本事,罗绮一怀了身子,他那边就传出响动来了。可惜,晚了一步就是晚了一步。”

江蒲惊诧地看着徐渐清,不明白他为甚么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么些隐密来。

“你这是甚么眼神?”徐渐清敛了面上的阴冷,微笑地看着江蒲:“你我是夫妻,自然是要坦诚相待的。”

坦诚相待?江蒲习惯性的扯了扯嘴角,我可不记得你有和姜朴坦诚相待过!

夫妻俩正说着话,涂嬷嬷满手是血的走了进来,满脸急惶:“大爷、大奶奶,稳婆说再拖下去怕是大人孩子都有危险,问问是不是要给姨娘灌催产汤……”说到后来,她自己就心虚了,声音渐低了下去。

大爷要的是甚么,她心里还清楚么。只是那终究是条人命啊,且又是打小看着长大了,总想为她搏条生路的。

徐渐清一记冷眼瞪去,语气如冰:“这还用来问么?”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话,涂嬷嬷脸色一僵,应声就要出去,却听江蒲唤道:“等等。喂了催产汤,大人会怎么样?”

“这……”她一时拿不准江蒲的意思,倒不好回答了。

看涂嬷嬷这般为难的样子,江蒲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徐渐清是铁石心肠,可以毫不在意罗绮的生死,自己却硬不起心肠,总要试一试,心里才安稳。

“算了,我过去看看吧!”说着,她起身就往外走。

涂嬷嬷愣了下,赶忙拦道:“那屋里污秽不堪,奶奶怎么好进去的。”

“罢了,都到这关头了,哪里讲究这些!况且,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仅是爷的,也是我的。哪有孩子在那里垂死挣扎,做母亲反倒袖手旁观的礼!”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那孩子是我的么,这会正好堵在你们嘴上。

江蒲出了房门,急步往小院而去。涂嬷嬷和桑珠跟在后头,又不好拦劝,只得随着江蒲,一脸凝重地进了小院的东厢。

暖帘刚一挑起,一股浓重的腥气便扑面而来。江蒲不由得掩鼻退了一步。屋里的丫头、仆妇见着她,都大吃了一惊,忙要行礼,被江蒲拦道:“罢了罢了,还要这些个虚礼做甚么。”她边说,边就走到了床前。

罗绮汗湿的头全耙在脸上,连唇色都惨白了,乍眼一看还真有几分像鬼!

查大家的端着碗乌黑的汤药,站在江蒲身边,“大奶奶,还是灌汤药下去吧!姨娘喊了这么久,怕是没力气生产了。”

江蒲看了眼催产汤,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罗绮,吩咐道:“去端碗参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