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蒲用热帕子擦手抹了脸,揭开妆台上的白瓷莲瓣盒,拣了根银簪挑了点淡粉的油膏在手心里,轻轻地抹开。

“多谢大爷了,只是太太那边还有事,老奴也不好久待……”说着就看向江蒲:“奶奶是不是先把人挑了,老奴也好去回太太。”

江蒲还在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刘氏已怒声喝断。尔后又抬眸看了眼陈婆子,陈婆子识趣地带着那几个婆娘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把桑珠也拉了出去。

只迈了两三步,江蒲就到了月亮门前,她整个人都缩在粉壁后,只有一双眼睛睁得亮晶晶的。

“好好的?”刘氏接着冷笑:“谁好好的了?你那么大一块石砚抡过来,若不是他避了一避,你是想要他的命么!”

“不用了。”江蒲嫣然一笑,“我和大哥学的就是盲打,睁开眼反倒打不中的。”

在大街上又当着那么些人,江蒲还能说甚么,只得认命地道:“那就进去吧,反正那份银鱼羹我还没吃到呢。”

“放心,我不出去只是瞧一瞧。”说话间,江蒲已挑起了帘子,往外一看,就见楼道上站着四五个身形彪壮的豪奴,又是踹东西又是打人的,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大声喝骂。

听他一口一个文静了,改性子了,江蒲惊的心口扑通扑通地直跳,食不知味地把那半个水晶饺咽了下去,取了小托盘里的茶水漱过了口。

江蒲适才为难了把李若,又被刘夫人关心了一回心情正好。,再加上她对罗绮本也就没有太大的反感,因此满脸堆笑,上前扶住了她:“你这是做甚么,当心身子。”

“有事就忙起你的去吧。”老太君深知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立时打了她们婆媳两个。

王篆香已散了头坐在妆台前,正拿着头梳梳梢,听他这么一说,本还忍在眶中的泪珠子禁不住地掉了下来,可她的嘴角却硬扯出一丝笑来:“你的心我还不知道么。说来说去,总是我不争气,这么些年也没能替你养个一儿半女……”话到这里,她哽咽到不能自抑,竟呜呜地细哭了起来。

“她们俩个的性子二嫂子是知道的,我拙嘴笨腮的何苦填进去呢。”说完,她抬手用帕子掩了嘴角,垂温柔一笑,抬脚进屋去了。

里边常氏婆媳和罗绮听见声响,忙走了出来见礼:“大奶奶安好。”

徐家身份特殊,江南道的官员自己不好来拜年,但内眷可以啊。因此徐府几乎日日宴客,热闹非凡。

“罢了罢了。”赵元胤挥手不耐地打断道:“我才懒得听你们这些假话。”说着,人已往院子走去。

“快别动了,伤口再裂了可不是玩的。”看着长孙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老太君心里一软,抢上两步,将他摁在了床上。

站在人后看戏的江蒲,听到老太太这句话,倏地睁大了眼,虽然强摁着没有抬头,可眼角却不受控制往刘夫人瞟去。老太君这是明晃晃的夺权啊!

就凭着她手里两样东西,直闹到太太那里,自己丢了老脸不说,定要被赶了出去。如今唯有指望着自己奶大的小爷,顾念些个情份,替自己担下来。

只是她对老太太颇有些忌惮,唯恐挨她长篇大论的教训,所以声音并不大。就算如此,坐在旁边同样当摆设的徐渐敏,还是听清楚了,抬了手挡着嘴偷笑。

今天是她二十岁的生辰,自己这个做丈夫的,若再不露个面问候两句,只怕母亲那边就不好交待了。况且自己的“娇妻”经过落水一事后,倒是让他生出点好奇来。

桑珠却歪了歪嘴,道:“我看他是空有皮相。”

王篆香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瞥了一眼戏本,皱眉道:“你的生辰怎么点这么晦气的戏。”

主仆二人且行且赏迈过一道梅花门后,眼前霍然一亮,竟已到了荷花池边。江蒲不由脚下一顿,心头蓦地闪过一阵恐惧。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赢q币,着池面上曲折的回廊,她微微轻叹,这里是姜朴殒命之处,自己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老太太来了。”小丫头的禀告,打断了江蒲的胡思乱想。

江蒲歪了歪嘴,和梅官咬耳朵道:“瞧见没,你以后要是碰上这样的,可要躲远些!”偏偏赵元胤耳朵尖,听得分明,“你甚么意思?”江蒲无辜地眨眨眼,“甚么甚么意思?我和梅官说话,与你有甚么相干!”说完,不等赵元胤反驳,江蒲便就扶着桑珠的手上了马车,连车帘子都放了下来。心里得意道,叫你催命似的催!赵元胤瞪着车帘子好一会,才踩镫上马,嘴里兀自嘀咕道:“恶妇就是恶妇!”

因着这回江蒲把梅官也带上了,再加上天气寒冷,所以马车就让三个女眷坐了。徐渐清和赵元胤二人则骑马跟着。

今日是花朝节又碰上大雪初晴,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梅官自小就被卖进了徐府,还是头一回出门,趴在车窗口,一双大眼睛看热闹看得,眨都会不眨了。嘴里更是唧唧呱呱地说个没完,小脸因着高兴,也都通红通红地。

主仆二人在梅官的呱噪声中到了欢喜楼,下了车跟在徐渐清身后,梅官才闭了嘴,只是一双溜圆的眼睛,兀自四下乱溜,见甚么都新奇。

等柳三娘进了隔间,她那一双眼睛几乎都粘在柳三娘身上,半天咕噜出一句:“天底下还有比赵相公更好看的人啊!”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就连一直嫌她话多的桑珠都忍不住扑哧一笑。赵元胤一张桃花脸也不知是甚么表情,只指着江蒲道:“她才跟了你多会呢?就学得这么尖嘴滑舌的。”

梅官话一出口就闹了个大红脸,听了赵元胤的话,却仰起脑袋小声地辩道:“这跟奶奶又有甚么关系。”

江蒲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转向赵元胤道:“实话实说,直肠子通到底有甚么不好?不然,你是不忿三娘子比你俊?”

赵元胤哼了声,坐开了不搭理她们。江蒲也不多逗他,拿过包袱打了开来,“这是上回和三娘子借的胡服,前些日子家里事多,我就混忘了,三娘子多担待些。”说着又把下边那件抖了开来:“上回初见,我也没拿甚么给三娘子做见面礼,今朝补上,三娘子千不要嫌弃。”

江蒲手中的胡服,洋红缎地,上头用金钱绣着百蝶穿花纹,领口衽边镶滚着雪白的狐狸毛,这还都在其次。唯左衽上一溜的扣子,个个晶莹圆润,光华熠煜,竟是用东珠缀成。

柳三娘吓得连忙推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呢。”

“华服配美人是再好没有的,三娘子若真心和我相交,就赶紧换上这衣服,跟咱们上留云庵去赏雪看花。”

徐渐清也道:“一件衣服罢了,三娘子莫看得太重了。”

“这……”

柳三娘尚还在犹疑,江蒲推她出了隔间,“别这那的了,赶紧换了衣服,时候可是不早了,再晚了山上可没好位置了。”

留云庵,建在金陵城南郊钟灵山的半腰上,正对着穿城而过的渭丰河。在留云庵的望江亭,不仅能赏湖光山色,而且庵里做的素斋在金陵也一顶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