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还没说完,忽听身后有人唤道:“素素。”还不等江蒲转身,徐渐清就已经急步赶到了她身边,“你怎么跑出来了?”说不上责备,可他的眉尖还是微微的蹙起了。

江蒲原本只是想让他去问问伙计,为甚么银鱼羹还没上来,他眉间一闪而过的慌张却提醒了江蒲,徐渐清还没回来呢!于是江蒲话峰一转:“你去看看,大爷怎么还没回来,可别叫他们灌醉了,回去可不大好交待。”

偏偏徐渐清带笑的眸光,好似把人看穿了一般,“自打你怎生了一场大病,倒是把性子养得文静了!”

她进退为难之际,罗绮的丫头从小茶房里端了茶点出来,见江蒲带着人堵在门口,吃了一大惊,连忙上前行礼:“奶奶安好!”

只是她一个长辈断没有向晚辈赔不是的道理。只好借着吃茶,掩去了神情间的尴尬。

看着她们夫妻情深的样子,桑珠飞红了脸,赶紧移开了眸子,悄然离去。

“她刚才回了我。怎么,姑娘也知道流桐院的事么?”王篆香挺直着腰板,阳光照在她的娇艳的面上,一片冰冷。这位大姑娘,平素虽看着不言不语,在老太太、太太面前也不受重视,可上回她摆的那一道,可是令王篆香见识了她的手段。

江蒲轻轻挣开徐渐敏,“没事,我只过去看看。”这事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她既不忍心,也不敢袖手旁观啊!

江蒲咋巴咋巴嘴,悄悄地往后缩了缩。她从来就不喜欢这样的大场面。

“赵相公好。”涂嬷嬷侧身让到路边,垂见礼。

“话是这么说,可我……”刘氏话说到一半,老太太拄着拐,在王篆香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江蒲着实是佩服刘氏,顶着老太太的怒气,还敢这么回话。她心里想着,就悄悄地抬眸向老太太瞄去,可是老太太面上虽是怒意勃勃,硬是忍住没有再说甚么。过了一会,泄气地轻叹了声。回头见王篆香还跪着,不由心疼道:“起来吧,地上怪冷的,跪出病来可怎么好。”

方嬷嬷盯着她手上的茶饼,恨得牙根直痒痒,早知道有今日的事,前儿拿了东西就该送了家去,如今倒叫她拿了正着!

江蒲为了不被罗美人的醋意熏着,借口她的身子不便,已经免了她的日常请安。可是,挡不住人家过来串串门,聊聊天啊!

在她恍神的工夫,徐渐清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笼在衣袖中暖滑的小手。

主仆三人沿着小径拐过了梅花林后,赵元胤俊秀的身景被密密匝匝的花枝挡得隐隐约约。桑珠扫了一眼,忍不住瞥嘴道:“亏得他长了这么副好皮相,为人却是这般的轻佻。”

“请奶奶点戏。”

桑珠忽闪忽闪眼睛,自家奶奶仗着自己是将军府出来的,走到哪里排场就要摆到哪里的。这一跤真跌得值了,难为她居然也懂避嫌这回事了!

刘夫人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柔声宽慰,“你别担心,大夫说了你额头上伤,只是不小心磕在了木板桥上的钉子上,只要好生养着绝不会留疤的。”

直到随徐渐清上了马车,她才从醉人的温柔中回过神,瞅了眼自己身上的胡服,惊道:“哎呀,这可是三娘子的……”她边说边就挑了车帘,叫涂泰掉头。

徐渐清把她拦回来坐好,“一件衣服罢了,过两日再还就是了。这会时候可不早了,回去晚了老太君又该念叨了。”

江蒲往车窗外一瞅,阳光拉得又斜又长,再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夕阳了。老太君的规矩是酉时二刻摆饭,亏得晚上这一次请安,不用先去刘夫人院中,在酉初赶到正房摆饭布菜即可。

不然就这光景,还真是来不及了呢。

徐渐清微眯着眼,打量着身边的妻子。心头不由浮起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替自己解围时的聪明,呵斥李茂时的傲气,与元胤相争时的意气,站在台上时的自信,而此时她的脸上又露出孩子般的焦急不安。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个样子啊!

马车一过了北墙的后巷,夫妻俩就急急跳下马车,一路小跑地往自己院子去。江蒲边跑边瞅天色,满以为时间上赶得及的,可惜啊,人数不如天算!

他们刚迈进了院门,涂嬷嬷就带着一群丫头急急地迎了上来:“我的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君都差人来问了几回了,赶紧换了衣服过去吧。”

夫妻俩互视一眼,都垮了脸,也不及说甚么。急忙各自回房换衣服。待他二人急匆匆赶到正房的小偏厅,只见全家上下都在坐,就连两房的侍妾都一个不拉地坐在末位。见了他俩个都站了起来行礼。

原来今日府中没客人来,老太君听王篆香说,他们父子都在家里,便兴出个摆家宴的念头。谁想四处都找不着徐渐清夫妇,着实让想吃顿团圆饭的老太君很不痛快。

江蒲跟在徐渐清身后,给几位长辈行过社,便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旁。心中哀叹道,惨了,惨了!

许是因着人多老太君只轻哼了声,稍稍晾了他们一会,就让他们入席了。

没等江蒲坐稳,王篆香不轻不重地声音就追了过来,“大哥大嫂真是叫人羡慕啊!”

他们两张几子挨得近,江蒲想装没听见都不成。待要顶她两句,又怕招来老太君的怒气。况且公爹徐孜需,虽然在老太君面前陪着笑,可偶尔投来的眸光总带着三分冷意。

在这种情况下,江蒲觉得还是夹起尾巴做人比较安全。

王篆香毕竟是个媳妇,当着翁姑的面尤其是徐孜需也在坐,她也不敢太放肆了,见江蒲不搭理自己,冷笑一声也就丢开了。

陪坐在老太君身边的李若,因着老太君这会只顾着和儿子媳妇说话。她端着只小酒杯,嘴角带笑地走了过来。江蒲只当她是来敬自己酒,赶紧把自己的酒杯斟满。

不想她却越过了自己,走到罗绮面前:“听说姐姐下个月就抬姨娘了,我过几日就要家去了,来不及贺姐姐,今日借着老太太这杯酒,就先给姐姐道喜了。”

罗绮忙忙地起身回礼,连道不敢。李若一仰脖子,喝尽杯中之酒,转身时还不忘朝江蒲投来挑衅的眸光。

江蒲忽闪忽闪眼睛,低头吃菜。她这副不打紧的样子,把李若气得不轻,咬牙忍了又忍,终还是问道:“大嫂子,好好的怎么就想着抬罗姐姐的身份……”

“李大妹子,就算你和素素交好,可这夫妻间的闺房之事,岂是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该问的。”徐渐清若是把语气放得轻缓一些,这句话也不过就是兄长对妹妹的轻责。偏偏他说的又冷又硬,把个李若训得险些掉下泪来。

江蒲微愕地看向坐在身旁的徐渐清,自己两世为人,头一回被人护着。说不出是甚么感觉,只低了头,摆出小女人的神情。

“大哥哥这是做甚么,不过一句玩笑话罢了。”徐渐敏借着帮李若报不平,起身挡住了长辈的视线。把呆愣在那里的李若给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慢慢地劝解。

徐渐明忽地问道:“大哥今日往哪里去了,怎么也不叫上咱们夫妻一起。四个人岂不热闹些,就算要挨罚也有伴啊!”

“我听元胤说欢喜楼来了个新的百戏,一时性起就带了素素玩去,哪里想到这些。不过,那些个胡人真的很不错,下回休沐,咱们叫上几个人去那里吃一日酒,倒是不错的很。”

徐渐清笑得很是随意,可坐在他身边的江蒲,却瞅见从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

“罢了罢了……”罗绮替徐渐明挟了一块糖醋藕夹,凤眸微斜,“就他这身子还吃一日酒呢,大哥这是给我惹事呢!”

席面上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好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只是言语间的暗涌,不时地撞进江蒲的耳中,好在有徐渐清在前头撑着,她乐得吃喝,只在必要时应一两声。因此一顿饭下来,她说的话都没过十个字,算是她在上房吃得最舒心的一顿饭了。兄弟妯娌四人,将除孜需夫妇送回了院中,江蒲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想二房才刚告退,徐孜需就冷了脸色,向徐渐清喝道:“跟我来!”说完,负手往书房而去

徐渐清应了声,老实地跟了上去。

江蒲目送着他的身影没入暖帘之后,心里暗道,徐渐清这么大的人了,不会再挨他老子的打吧!

她正替徐渐清担心呢,耳边就传来了刘夫人的轻叹道:“你啊……”

江蒲立时垂下头听训,不论怎么说,擅自出门的确是自己不对。

刘夫人见她这副老实样,也不忍重责,挽了她的手边进屋子边道:“也不是不让你们出门,只是这么不声不响地出去了,你们也不怕家里长辈担心。渐清前不久才在外头受了伤,下午满府里找你们不着,问着奴才又都说不知道你们往哪里去了,老爷险些没有急死。”

提起徐渐清受伤的事,江蒲倒真有些后怕,谁知道在要紧关心,徐渐清会不会丢下自己跑了。在欢喜楼里,自己对上李茂时,徐渐清和赵元胤可是连根头丝都没露啊!

“媳妇知道错了,再不会这样了。”所以,江蒲这错认得份外诚心。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刘夫人又是一声长叹,轻抚着的头,眸光温柔,“其实看你们小夫妻俩这般和睦,我心里欢喜的很。”

配合着刘氏的话,江蒲娇羞地将头一低。

刘氏握了江蒲的手,用眼神谴退了屋子里的丫头,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心里为着罗绮的事委屈着,可老太君开了口,又能怎么办呢!少不得你忍耐些,她真要养下了儿子……”话说到这里,刘氏陡然停了下来,一双眸子直直落在江蒲面上,映着烛光,有些看不分明

江蒲虽然微低着头,可也被刘氏的眸光盯得心底毛,踌躇着把话接下去:“她真要养下了孩子,那也算是我的福气……”

刘氏听了这话愣了下神,悲叹道:“好孩子,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又劝道:“你还年轻,将来还怕养不下孩子来。只要有了嫡子,凭她养了一窝儿子也不顶用……”

婆媳俩正说体已的,书房那边忽传来“砰”一声响,隐约的还有徐孜需骂人的声音,婆媳俩不由起了身,携手急急地往那边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