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又传来一声痛呼:“大爷的,没完没了啦!”

余夜听她说完,颇为失望:“就这样?”

他是术家第三子,自小聪慧异常,祖父对他百般疼爱。外传说术家三子术仲天生异禀,过目不忘,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琴棋书画无一不能;天下经略尽在胸中。怕他出世震惊天下,术家把他藏了起来。

“不然怎样?”难道她要大喊大叫破口大骂该死的师父?——尽管她认为他没征求别人意见的行为是可耻的。但他是仙哩,仙啊!

小小凉亭里,端坐了两位棋者,老态龙钟仙风道骨的桂仙胡髯飘飘;对面连王面白唇红,好一副春日弈棋图!

盘腿作息的余夜猛地睁眼,精光顿湛。

对方认真的看着他,乖巧又天真的问:“我的朋友姓余名夜,字子楚,金陵人士,饱学之才,坚信我是妖,并坚定不移的打算追随我,直到我露出马脚。我们在景德镇附近的山林里遇到,他被一群妖怪围住,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但他始终不承认——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天界震怒——自盘古开天地,天神创立以来,人间从未有过这般混乱的情况,四处弥漫着恐惧、杀气、暴动,人心萎靡,无力重建家园。不得已派了紫微星下凡投胎为新帝,又喝令妖界安分数百年,约束妖界上下数百年间不得出世,这才勉强平定了一场乱局。

至博似笑非笑的看它一眼,它心虚的转过身,屁股对着敌人:“哗啦啦哗啦啦,你们都是坏人,是坏人!”呜哇,好可怕的大师兄…凶凶凶…

如今妖界只知他是高高在上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连王,谁还能温柔的抚摸他的头,爱怜的叫声‘小果子’呢。

苏瑾静静看她耍宝,眼中逐渐流露笑意。这么多天,第一次放下紧张防备,自心底笑出。

问她,她又一脸迷茫,自己也说不确切,只好不停逗她说话。

雪瑟连连顿:“穷大人说她同大小姐关系匪浅,又没有其他地方好住,所以…”

她把手伸到柱子后面,又拖出一物,再次娇笑着:“说起来,咱们的缘分不浅呢,哦,阿春?”说着抛个媚眼,谈小春顿时汗毛竖立。再低头看她拖出的东西——

遇到王妃,他正跟了连王三千年。因着一时疏忽,放连王独自,正遇上千年大劫,天雷滚滚,他在千里之外料着不好,急匆匆赶去,却见到连王面色苍白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之上,望着地上忙碌不停的布衣女子,笑得温柔。

老道士气得胡须一翘一翘:“都怪你家徒弟,若不是她横差一杠,术三早就修成上层术法,偏扯进来她,害得他命理生变情劫难过,这么些年都没有长进,否则我上清宫早就出了羽化成仙的第二人……”

念头回转间,十指成爪,聚水为冰,散幽幽蓝光的冰刀立在它的指尖,散着幽蓝光芒。至徽一眼辨出它的功力比起月余前更进一步,不敢大意,提示她道:“师妹躲开,护着苏瑾!”

苏瑾起身,道:“在下陪范小姐走一趟。”

那位一看非富即贵的公子微微颦着眉,容貌清雅绝美,看的伙计们目光呆楞,更令几位在店内挑选饰的小姐夫人羞红了脸。掌柜引他看了几款好玉镯,他却始终不能满意,半晌,道:“你们号称徽州最大的珠宝行?”

不错,她的父母同他的父母一样,死于乱世。师父在乱坟岗捡回他,后来又在乱坟岗捡回她——只是担心她承受不住,这才不曾吐实。至博编起谎话面不改色。

啊,不是虚空——他四肢被铁链拴住,无法动弹。她突然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站在门口不敢出声,不敢挪动,被拴住的这个人,为何如此熟悉…啪…水珠落地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慌乱低头,现掉在地上的不是水,是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倾盆而下,源源不绝。为何悲伤、为何哀愁、为何愤怒…一瞬间,无数从未有过的情感蜂拥而来,在她胸腔中拥挤徘徊,寻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至博实在拿她无法,点头:“今天的份额完成了。”

至徽瞥了眼场内,无所谓的吹吹指甲:“快了吧,谈小春内力不济,现在就靠一口气撑着呢!”

用过据说千金难求的疗伤圣药玉凤香蝉露以后,又不必辛苦走路,没几日脚伤痊愈,蹦跳无忧。

不安的扯开手中揉成一团乱麻的衣物,傻眼。

相处多日,绣娘也知术三脾性,点头赞同:“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我们一路行来,罪孽不轻呀!”

回望不远不仅三步之外的余夜:“跟书生学来的?”

那一刻,脑海中浮现的是浣娘婉约的笑容,女儿,女儿…他对不起她。

他沉吟,思考:“王家镇?可是被只鬼占据多年的那个?”

她微微一笑,青白乌的嘴唇轻启:“是走是留,素手说了算。”目光流转,光波莹莹:“你们,才是外来者。素手是王家镇的一份子,他不想走,谁也没有权利赶他离开!”她说的斩钉截铁,柔弱的身体中爆无限力量。

她的愚笨渐渐在茅山传开名气,逐渐成为太清观嘲笑无课园的利器。两派弟子从此水火不相容。谈小春稍大些开始习武,每天被几个师兄撵得前山后山乱窜乱转,常常跌得鼻青脸肿。

她正色,大义凛然:“为民除害,人人有责!”

哗啦啦听他出言不逊,瑟缩的看下妖神。

谈小春皱眉,轻声呵斥:“别念了!”

掌柜的恭敬低:“是。”讲到后面变得怪腔怪调,纳罕的看一眼余夜,心里嘀咕着,却当真恭敬退下。

她翻个白眼,招手叫来小二:“小二哥,上菜。”

谈小春一肚子郁闷,没好气道:“飞了。”

谈小春汗:“你跟我也不熟吧。”

女子抛个媚眼:“人家不是戏弄你,人家比较喜欢清秀小男生啦…哦,青衣公子?”

谈小春亲热的说:“李老伯你还记得我?”指着自己鼻头。

苏瑾一直忧心忡忡:“这些妖魔竟然如此厉害,连至徽你都无计可施?”他话语中不免对至徽的本领怀疑。

绣娘好奇的问:“阿春,什么是啤酒鸭?”

连王可惜可怜:“可叹我儿那时刚刚出生——大哥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既然如此,减你三百年妖寿,可有不服?”妖,也讲道理,也懂征求当事人意见。

不服气的翻白眼:“我没捣乱,我为降妖除魔而来。”

苏瑾皱眉抱怨:“园子俗气也就罢了,怎么找这么个俗气之人的地方住下。”

谈小春怒:“屁!”她是人不是兽,天什么劫!

想想,终究只是个平凡人,纵然愚昧,当下放缓了音调:“不知哪个倒霉的渡天劫引天雷,放心吧,一时半刻他们自顾不暇。”

“好,好,降妖除魔”除他老母都行,只要抓住范员外擦着冷汗推着管家一步步向前,回到门口示意管家先上

一场情劫,几番磨难,她破格飞升,仙家仙气磨不去她的恨,丝丝缕缕,缠绕心头。总要找出来,亲手碾灭于四海八荒,才能对得起这几千年的噬心苦痛。

“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天帝都不甚在意,野棠仙子又何苦穷追不舍。”他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对谈小春危在旦夕的命运视若无睹。

野棠仙子,是玄天当日亲封,早弃之不用的。

她轻柔一笑,媚态天成。

“生死皆机缘,万物自有轮回。桂仙费尽心机隐匿她的形迹,犯下违反天条之罪,可曾想过后果?”

桂仙微微合眼,不予作答。

她轻轻一叹,无限惋惜:“玄天之勇谋,三界中鲜少匹敌,可叹生出个女儿来蠢笨非常,真不知究竟是你把她本性隐匿的好,还是那个贱女人的报应!我今受命而来,她若有命,饮下菊花酿,忘了凡尘事,无痛无恨也能活下去;她若无命,记起她身世的那一刻,即便你们请来大罗神仙施救,也挽不得狂澜。”

妙目一扫众人:“都说为她好,我究竟要瞧上一瞧,你们,能做什么?”

讥诮之意尽现。

眼看得透明结界内谈小春一寸寸明艳,醉意盎然,对空伸出的指尖泛着透明的玉意,与平日判若两人。桂仙转头不忍多看,余夜心急如焚,目眦尽裂,只奈何不得海棠。

他空为上仙,孤傲不受上界册封,着急中一时半刻也找不出能压制海棠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