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课园弟子们闻声排开,列成两排让出一条甬道,老道士捋捋胡须,飘了进去,挥手对徒子徒孙们说:“回去回去,回去好好吃饭…”

又一人形自虚空化出,喋喋笑道:“不亏为茅山大弟子,眼力界倒是好的。”至徽与他打了多次交道,岂有不识的道理,当下叹息道:“雪瑟。”

是夜,通道传来一声尖叫,正值晚饭,难得今日聚全都在,猛听得下人尖叫哭泣,匆匆脚步喧哗,至博皱眉,唤了这宅子的主事来问话。主事步履踉跄,脸色苍白,言道有个丫鬟莫名死在了偏僻通路上。

他明知至徽不过戏耍于他,但想到术三同她朝夕相对,心内不免着了火般焦躁忧虑,思前想后又找不到借口去练武场——他初时为了避免余夜跟她过多接触,每每拉他切磋诗文谈古论今,绣娘喜上眉梢,更是巴不得天天都拉着两人吟诗作对,徽州府邸又多古籍,她喜滋滋的捧了,找个通亮的亭子三人一坐清谈,就要耗去整天时光。

至博神色凛然。

她止步,迷惘的抬头四望,指指自己:“你在叫我?”

谈小春不以为意,自顾自冲着大师兄谄媚。至短最快,道:“范小姐不必担心,小小姐从小挨打到现在,早炼出一身钢筋铁骨,再则,大公子下手也有分寸。”看上去狠狠的拍下,实际拍到肉上力道早卸去七八分,练武之人,皮糙肉厚。不见小小姐挨打之后仍活蹦乱跳?

至长偷偷觑自家公子一眼,假装小声实则大声的问:“你说,咱们公子会不会突善心帮小小姐一把?”

“啊?”自苦苦思索中回神,对上红叶的关心的目光。

公子等闲不风流,公子风流起来不是人——哪个正常人有他的魅惑?

绣娘担忧的看着阿春,术三随手在经过的路上拔了一些药草给她敷上,已消肿不少,但毕竟重伤未愈,万一淋了雨…

他嗤笑。

“若你肯说出她的下落,我可为你求情,放你重归妖界。”他谆谆诱导。

半晌,缓慢道:“找到小姐了?”

素手睁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把一切看在心中。看到了百姓们的表情,豆花西施小步的远离他,向人群靠拢,表情惊惧。

茅山并非孤伶伶一座山头,前后延绵,山脉众多。太清观建在不高也不低的前山,与后山隐在丛林中的无课园遥遥相对。师父骄傲的说,整个茅山前山都是太清观的地盘。

他却冷笑:“大度?我再大度些就该被她吃掉了…”

红光幽幽,散柔和光芒,他也不过算计打量的功夫,谈小春的脸色逐渐红润,他见多识广,又怎看不出这是上等的疗伤术,再看向那人的目光带了惊讶慎重:

谈小春握紧降魔剑,在黑暗里四下搜寻。她能于黑暗中视物。

谈小春不满:“是妖怪——妖魔!”她加重语气,说到妖魔二字,小二哥明显的打了寒噤,又机警的打个哈哈:“闻所未闻,哈哈。”找个借口匆匆退下。余夜低头,夹起一筷子菜递到谈小春碗中。她正惊异,余夜轻声说:“事情不大对。”

其他城镇商业街道各行业之间大都错乱无章,相互混杂。蒸馒头的挤着卖葱的;酒楼旁边懒洋洋趴着乞丐,脏水肆流、吵闹喧哗。

“哗啦啦哗啦啦不知道不知道。”

绣娘跌跌撞撞跑来,左手一只包袱右手一个提篮,连头都没梳理整齐:“阿春等我。”

至徽没耐烦听她啰嗦,不客气的问:“姑娘何人,为何出没于荒山野岭之中,又对我师门不敬?”

苏瑾皱眉捏鼻:“起来起来。”

谈小春一边轻拍安慰一边在心里骂:招惹了哪家神仙这样整她?她若是个男子,她来投奔自己也说的过去,现在算什么?莫名其妙,太疯狂了!

有便宜不沾是傻瓜,何况师兄为保护苏瑾而来,她想也不算沾了苏瑾便宜,说破天吧,也就是占着师兄一点便宜。

连王吩咐:“你回去白汉城继续潜伏。伺机把苏瑾擒来。”

雪瑟不解:“谈小春?”忽然想起,恍然:“那个三脚猫降魔者?”叩:

面对谈小春,严肃道:“你随我来。”领着塌脸歪眉苦着的谈小春走出房间,留下余夜同苏瑾叙旧。

他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小心翼翼的商量:“您看,至徽公子有什么爱好?”

谈小春无语,他妈的,居然被人当成挡箭牌——哦,挡妖牌。

谈小春呆呆的,几疑在梦中。然而手臂疼痛麻木,又分明在真实之中。

房中一阵乒乒乓乓声响,片刻

浣娘掩口而笑,对他说,他若愿意等,等到女儿长大就是她的小妻子;若不愿意,却也是他的小妹妹。

纵然厚颜无耻,他也给这对夫妻羞得不成话。

避开人心里却暗喜,小妻子?无论是妻子还是妹妹,总归也有个家人,不至孤寂一生。

却是祸从天降。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连王偷天换日,违背天理使人间女子延寿千年的消息传到天上,天庭震动。使了上仙来捉拿,他们东躲西藏,却是祸不单行——近了五千年都不曾有天劫降临的他,在浣娘临产前夕,天降天雷,雷声滚滚,四海八荒阴云密布,连王大惊,道这岂是儿戏?又哪里是妖物们渡千年劫的天雷,分明是那上了万万年的天雷——只这一步,他便可飞升上仙。

仙与上仙,又有差别。

天道轮回,即便做了仙人,修炼之下也得恭候天雷渡劫,渡得万万年,飞升上仙。上界至今,连同已经消失的,也不过十位上仙。

连王面色阴晴不定,来回审视他。他忐忑不安,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成了仙人?

雷声一触即,阴暗的室内青光一片,他看到了连王眼中突起的杀意。在众妖面前,他是冷静狠厉的妖神;在连王面前,他却依然是那个怕被抛弃的刚自山上下来不解人事的小东西——

浣娘痛苦的呻yin着,他知道自己再呆下去无益,掉头便走,想着拼了魂飞魄散,引着追来的天兵天将一同挨雷劈。

刚走到屋外,天上再次轰隆一声,一道夹着闪电的巨雷直劈下来,他为连王方才一闪而过的杀意伤心欲绝,呆若木鸡的任凭它劈下——痛楚却没有传到他的身上,有人猛地附到他背上,闷哼一声。

他惊呆了。连王嘴角溢出黑血,缓缓挽起一朵笑花,声音中夹着痛楚:“你是我的小女婿,将来还要靠你保护我的宝贝女儿呢……”

正说话间,阴云拧成大块的结,又是一道巨雷劈了下来,他想要推开连王,却被他死死缠住了手脚,动弹不得。连王在他耳边说:“我答应过你,助你渡劫,说到做到。”

连着两道天雷,他忽然感觉身上重量加重,定睛细看,浣娘护在连王身上,仰面朝天,手挡在高高鼓起的腹部之上,朝天自语:“莫要劈我夫君,莫要劈我夫君。”

不觉间,他已泪流满面。

手脚僵硬,脑中混乱。

人世间,原来并非只孤寂一词,却也有情深似海,矢志不渝。

许是天道昭昭,天雷在上空打了个旋,力量卸去许多,在他们上空虚劈一下,只有些散雷劈到浣娘身上。若承接的是他或者连王,恐怕连皮毛都伤害不到,但浣娘乃凡人肉胎,又是有孕之身,顷刻昏厥过去。

连王顾不得许多,将灵力悉数灌入浣娘体内,又取了一块内丹给她喂服,总算换得她片刻清醒。浣娘抓着他与连王的手,央他们好生照顾孩儿——

再后来,浣娘诞下女儿,魂飞魄散,四海八荒,碧落黄泉,再无踪迹可寻。

彼时天兵天将围了四周,逼连王交出孩子,尚可免他一死——人与妖的孽子,岂能常留?

连王心如死灰,将孩子交给匆匆赶来的老对头,郑重的托了他护送。他适逢大变,心神俱乱,没有看出连王的异常。急匆匆护着孩子跟无课园的老家伙,回了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