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场地上早亮起了一排排的灯光。是高高挂在两边树梢顶端的灯笼,因为红皮蒙着,光线也就显得昏暗,但也别有一股风情。

然而他不知道佟言一点也不把谢开花当朋友。

那少女秀眉一皱,显是没想到谢开花这样不给面子。

谢开花哧溜一下也从荆山后头溜出来,他肩头的白芍很高傲地冲着田仲宣抬高它那颗漂亮的小脑袋。

宿舍里没人应他。荆山盘腿坐在床上看书,沈丛则拿着支上好的狼毫笔在临摹书法。他一手字写得极好,风骨清俊,只是稍显柔媚,像是魏晋时候的世家子弟。

他还真要看着谢开花上了药水才走。谢开花只觉得头痛,勉力婉拒道:“老师,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至于谢开花将它体型缩小,又吩咐它平日里谨言慎行,它更是唯唯诺诺,一股脑儿地记在心里面。禽兽和人类不同,心智单纯太多,一旦认定了一个好人、一个师傅,那真是打点起百倍的心思小心跟随。

谢开花很想捉着柳枝往荆山胸上戳个几下。他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傻?

大概荆山始终不知道为什么谢开花之前会和他闹脾气。但尽管摸不着头脑,他还是对谢开花十分包容。或许谢开花实在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因此所有一切好的脾性,他都送给了谢开花。

田尉也有些呆。谢开花和荆山从开学的时候就蜜里调油得很,完全一副新婚小夫妻派头,连个红脸都不曾有过。这会儿又是怎么了?

脸却还是禁不住在荆山的手掌里蹭了蹭。

可惜它终究抓不到。

佟言重又笑道:“不过你们这些学生,也是血气方刚的很嘛,一言不合,就要和教官顶撞……”

张春冷冷道:“谢开花,出列!”

胡绵绵再也克制不住,樱桃小嘴一张,一口灿红的鲜血就喷到了谢开花的裤腿——只见谢开花的裤子在鲜血下如冰雪般消融,直到露出肌肤,血珠才沿着脚踝渐渐滑落。

淡淡的橘红色的火焰,在有些暗沉的天色里,显得妖美又奇异。

荆山道:“这里又没有外人。”

“是,前辈……”

沈丛见荆山一双眼睛往他这里看过来,如精光雷电一般,心下就狠狠地扑通一跳。好半天才强自镇定道:“今晚有雾气覆盖,不宜出门。”

田尉连说不用。

谢开花眼珠子一转,连忙收口,往前一扑扑住了男生手边的一棵盆栽:“好一支野山参!”

胡绵绵看在眼里,总算心上更舒服一些。她毕竟是全校知名的校花级人物,自尊心还是很强的。

这老太太看来多半不是买的站票,而是逃票的了。

当先一个一头很非主流的黄卷毛,一手就按住荆山的胸口:“欺负了人家女孩子就要走嘛!”

田尉已经跟着田仲宣一起进了拍卖厅。沈丛则站在一旁,出神地望着走廊上挂着的一幅肖像画。一直阴魂不散的佟言,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不见——这一会儿,这里竟就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而荆山凑在他脸颊旁边的嘴唇是那样近、那样软、那样热,谢开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得住别转过头去,去尝一尝荆山嘴唇的味道。

“没什么……”他终究还是低下头。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放任自己亲吻过去,他和荆山之间隔着的那层纸就会被彻底捅破。而他也知道仙凡有别这四个字的意思。

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在这一刻,还是选择了克制。

但又能克制多久?

荆山是这样的好……他又能克制多久?

他第一次觉得做人竟是这样艰难。

“我想……我想出去走走。”

荆山愣了愣。谢开花挣开了他的手,低声道:“这边好闷,我像一个人去外边吹吹风。”

荆山道:“我陪你。”

“不用了,我一个人……一个人静静就好。”谢开花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我就在外边那片空地上。”

夜晚降临,下午的摊贩早已收拾了东西离开。那一溜儿的桌子也被撤走,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水泥地,在高高的灯笼映衬下延绵模糊。

荆山也不坚持,只说:“那好。你小心点。”

谢开花轻轻锤了他一拳:“这边警卫那么多,不会不安全啦。”

他做完这个动作,忽然意识到自己竟仿佛是在撒娇。而那边一直沉着脸不做声的沈丛,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开花恼羞成怒地冲他挥挥拳头,带着白芍往楼下冲过去了。

一直冲到空地,被夜晚的冷风一吹,谢开花涨热的脑袋才算是重新变得冷静。他回过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厂房二楼,清明锐利的视线清楚看见了走廊上站着的荆山。他像是了一会儿的怔,随即沈丛过去和他说了什么,两人才走进拍卖厅。

而守在门口的门童,也缓缓将门拉上。

谢开花看着空落落的走廊,很是有些怅然若失。整个世界都像是安静了,只有他单独一个孤零零地站在这片荒芜的地方,想着一些永远不能说出口的事情。

他第一百零一次地想到,如果师父不把他派到这里……

可若是他没有来到这里,他也不会认识荆山。如果不认识荆山,他又觉得在他这漫长的永无止尽的岁月里,会有极深的遗憾。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痴了。

不过很快他就再痴不起来;因为吵杂的手机铃声把他拎回了现实。

谢开花懒洋洋地接起电话,话筒那一头是有些气急败坏的佟言:“祖宗,你要不要来拍卖会?”

谢开花无声地笑了一笑。佟言这个人嘛,还是蛮有趣的。

“这就来。在什么地方?”

“在地下室,坐个电梯下来就行了。你快点!青宁长老都已来了。”

青宁长老就是那个炼丹大家。听着名字颇有趣,谢开花也蛮喜欢吃青柠檬。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不然就太没礼貌了。谢开花自认为自己还是一个很讲礼貌的好孩子。

他挂了电话,慢悠悠地从新返回厂房大厅。空荡的厅堂里没有半个人影,就连谢开花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面的脚步,也不出一丁点儿的声响。

他看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电梯。隐在一丛茂盛的棕榈树盆景后边,是那种很老式的、铁栏杆门拉伸的模样。谢开花一拉,耳朵里就听见刺耳的吱呀的响,他皱起眉头,却也觉得颇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