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不语。郭琇刚弹劾了明珠、牵扯了靳辅,又于今日上奏一份弹劾靳辅治河无功的折子。不出一个时辰,阿兰泰又来状告靳辅靡费钱银。一时,康熙也拿不准这是巧合还是有意。

康熙朝他瞥了眼,又继续道:“四为余国柱私索贿赂,余国柱是爱卿一手推举出来的,他做的事想必爱卿最清楚不过。往后的几条,朕就不多念了,爱卿可要认罪?”

宜妃抹着红肿的双眼,上前道:“皇上,可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若将噶礼定罪,陈天立之死怎么向皇上交代?我等也免不了坐视证人自杀的罪名。”施世纶谆谆劝阻,企图改变施世纶的想法,又见施世纶毫无松动之意,再接再励道,“一旦我们如实禀报,于成龙得了势,岂能在皇上面前让我等好看?”

于成龙无异议,坐下不再说话,而一直坐在公堂另一头不说话的噶礼听这话,却神色微变。

明珠见其神色焦急的模样,皱眉将其拉入里间,合上门,反身道:“这种敏感时候,来我这作甚?”

“现在不过卯时,各位大人还未入宫,您要我们去哪宣?”其中一个传旨太监摊手问。

正是两人无言之时,一太监急急从远处奔来,未至二人跟前便跪下,声色急急地道:“皇上,皇贵妃娘娘呕血晕过去了。”

康熙见他一副见色充愣的模样,默默撇嘴,心下不喜。冲着他的脸就是狠狠地一顿掐,嗤笑道:“摆着这张脸给谁看呢。”

侍候胤禟和胤俄的宫人一见康熙,忙上前分开二人,抽出轻掸子,扫扫他们衣服上的草屑。两人抖了抖衣服,斜眼冲着对方重重地冷哼一声,才朝康熙跪道:“儿臣胤禟(胤俄)请皇阿玛万安。”

何玉柱瞥见主子脸色愠怒,不敢拖延,赶紧应道:“喳。”

“是。”

另一边的康熙及时知晓了胤祉的“壮举”,心下虽恼其不知轻重,却依旧担心他们二人如胤禛般染疾,令太医熬了药给二人送了过去。

“诸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了?”康熙见他们垂头不语的模样,想着自己是否说得太重了,转而笑道,“既然不说,那朕来说。此战论功封赏、论罪处罚之事,需赏罚有度,尔等九卿商议后再奏报予朕。”

康熙走至床弦坐下,见其面色依旧苍白,一句请安语也是说得轻微至极,有上气没下气似的。连忙安抚道:“请安是小事,身子才是大事。朕方才外出至今才回来,听闻你醒来,朕也算宽了一半心。”

第二日一早,康熙醒来,未得到胤礽清醒的消息,倒是得到了找到反贼的消息。

方才一直被侍卫护着、远离刺客的胤禩见不久前还好好的二哥这会就胸口染着血躺在地上。呆愣着站在原地,脑子也乱成一麻。身体也毫无知觉般,任由侍卫将其带到远处。直至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回过神。定睛又见胤褆布满担忧的脸,受了惊吓的心灵仿佛逐渐安定下来,一时竟仍不住要咧嘴大哭。

走到窗前,远见恪纯的青衣渐渐隐入回廊拐弯处。想起如今在宫内尚未及笄的格格,日后她们也逃不过远嫁蒙古的命运,不免有些嘘嗟。

因着罗刹国盘踞北方虎视耽耽,西北方的准噶尔野心勃,康熙总是要好生安抚着靠近二者的漠南、漠北蒙古诸部落,由此便有了巡幸塞外之意。

当日下午,奏事太监呈上的公文来报:议政王大臣会议决议反对耗羡充公。康熙冷笑着望着手中的折子,思索着如今议政王大臣会议远不比当年,不过是个形同虚设的议政会议。但即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抹灭它曾经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这些议政王大臣既然敢公然驳回自己的提案,若说背后无人指使,康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

胤礽颇为嫌弃的一句,让殿下的小宫女吓得连连叩道:“太子爷,奴婢没有与外人勾结。”

胤礽心知理亏,不敢看他,朝身后的伴读挥挥手。伴读依令上前跪在汤斌身侧伸出手等待戒尺的降落。不想汤斌不理会他,依旧朝着太子作揖道:“臣方才所言是请太子殿下受刑。”

四阿哥离了武英门朝乾清宫前去。在月华门遇见迎面走来的梁九功,四阿哥上前拦住他,道:“梁公公,我要见皇阿玛,可否通报一声?”

李光地被贬,索额图虽心有不快却也无可奈何。更何况相比李光地,汤斌更是值得拉拢之人。如今他愁的是为太子增制之事。皇上虽是应允了,但究竟增制到什么程度还得自己拿捏。若是不当,又得一个“太子终究不是君”的斥责之言,岂不是哀哉。

康熙倒是愣了愣后才回过神,开口询问:“多久了?”

“徐大人,您这是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啊?”

索额图闻言,暗叹了口气,拧了自己一把,索性豁出去了,“小主子,恕奴才直言,奴才以为皇上不在乎您打得是谁,只在乎小主子您的想法啊。”

其实康熙此时心里如他面上表现的一般沉静,他暗道太子在外头的表现堪称尔雅,体恤朝臣是总所周知的。若是说太子鞭笞了德璟,他也并非全然不信,但怎么说他都得找出个理由来。心思百转千回,已是有些烦躁了,低头看着为他束带的梁九功沉言斥道:“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点。”

一时兴致来了,康熙便直接走下瞭望台,近处观赏。这布库两人一组,比的就是脚力,比赛之前先画一个圈,谁先倒下或出了圈子便算输了。康熙一边走走一边看看,顺道就看到一组看似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二人皆是白布衫,窄袖,目前战况倒是很激烈,两人上身互相扭结,脚也在互相交错顶力。

“禀小主子,那是第三位祖宗神。”

身后那些小兽们闻皇阿玛低沉的声音,越不敢多有动作。都妥妥当当地安放着自己的手脚蹑蹑地跟在太子身后。

胤礽瞥眼看着胤祉猴急的样子,心底更是笑得欢快,却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皱眉又道:“不过,今夜去的又不止本宫一个阿哥。本宫听说,大哥也会去。不若你们去求求他?”

“奴才万万不敢,奴才请愿擒那孽子前来面圣,请皇上恩准。”索额图垂拱手道。

“什么事?”梁九功闻言,忍了忍怒意,问道。

“勿要再言,本宫这身子,还能再生一个吗?”皇贵妃抚着胸口疲惫地说。

康熙拍拍胤礽的背说:“你先出去。”

何玉柱恹恹地走过去,伴随着胤礽咬苹果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着。胤礽皱着眉正要卷起书往把这没力气的胖子头上打,门敲响了。

一旁的梁九功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开了口,“皇上,这药是孙太医算着量给您熬的,不多也不少啊。”

“皇上……”

胤禩的小短腿跑着跟上胤褆,终于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开口弱弱地叫了句:“大哥哥,我跑不动了。”

康熙接过扳指,扳指上的刻纹磨在指腹上有种类似磨砂的触感。他低头问道:“为什么选这个?”

现在在懋勤殿的只有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三个人。一走进懋勤殿就听见几人的背书声。对身体原主提倡的“读背各一百二遍”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他既然没想到更好的方法,那就原封不动吧。

回到南书房,康熙见南书房外站着两位大臣。康熙本人为进一步集中皇权、削弱议政大臣的权利,在翰林院选取两位官员近身侍奉;使这个小小的南书房变成了大清的政治军务重地。未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如此一来,两人的身份便昭然若揭——张英与高士奇。

一下步辇,康熙便看到众多人在疏通入海的河道。他左右巡视了一番,敦促他们要加紧,重修田舍也不能推迟。之后便离开了,这算是简单地走了个过场。

康熙换了个姿势,撑着头暗想,换言之就是日久生情,再道:“你以为朕哪里足以吸引你?”

“皇阿玛圣德明朗,事事无憾,动皆可法,与天地合德,与四时合序……”

“先停下。”康熙听着这些与平日大臣的奉承之言无异的话,终是明了,今日他与胤礽是牛头不对马嘴,话不投机半句多了,“你先回去吧,朕还有折子没批完。”

胤礽抬头瞥了眼他,作揖道:“儿臣遵旨告退。”

而后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