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七听出马二语带双关,便改口道:“不是嫌你吃得多,好赖也局气着点,留神噎着。这会撑多啦,晚半晌还有一顿细的啦。”马二正嚼着满嘴烧饼,含混笑道:“依我说,晚半晌这一顿折干满好,那小子早上吃他妈烧饼果子都打算盘,间准啦数才买,这顿饭别瞧是细活,凭他那三块料准没有好,打算用人还不给人吃精,这是哪儿的事。要不冲你啦,我要溺他才怪呢。”说时,两大盘饺子已剩下半个,又端起醋碗一吸而光。

“照昨日老伯和他所说,你如为公亏款,或是缺况清苦,自家手笔太大,用得大多,亏累下来,我们好朋友为你帮忙垫补都有可原。据金道老说,你前署的都是中上好缺,平日不曾往家寄过钱还不说了,最不该是本来没什亏空,临走卷上一票,回来还不想法子,先在北京花天酒地嫖一个够,等到事急,自把带回的钱藏起,却令朋友代还,这事情谁也不干。假如你要没有孙伯岳这个朋友又当如何?不过他素来说话算数,昨夜既对老伯说过,不能一点不管,叫我来问你亏空多少,到底带了多少钱回来,现在还剩多少?

马二本忍着臭气,拿了毛巾水盆和一块打烟板,坐在门侧椅上加工细做,洗刮衣上痕迹,本来一肚子的冤气,反听阿细这一说,才知是为了自己的一席话引起来的呕吐,不由心中舒服,自觉黄七求荣反辱,把县长太太得罪,以后难再亲近,小夹袄裤虽有了污迹,成绩却是极佳,竟欲就势再加上几句坏话,立即接口道:“县长别那么说。咱们是男子,可以眼不见为净,好赖香臭都能凑合。大嫂那是一个温柔女子,千金大大之体,别瞧她有千斤重的分两,那只是一句古语,真要过秤,连五十斤也不准够。素日吃的都是好东西,哪受得了这个?满打我不说,回到公馆三层楼上也是准得还席,也就便宜我小子,刚花三十多块做这一身新库缎的夹袄裤能够保住。你别瞧黄七请人吃折罗,当时省钱,解馋穷摆谱,蒙事,跟着足啃,吃倒是好吃,他那一根枯柴插四根洋火棍的身子骨吃完喽也顶不住,他八十三天不上一回茅房,单今个急碴,管保也是打嘴里往外拉,冲金盆罩影子,朝他妈屎堆里吐去。你啦跟我是胃口好,不信你问大嫂,她早翻心啦。”

少章一听,便知那地方是新旅社,不特不怪阿细下流,反到觉她委屈可怜,正好自己也想抽两口,家中无人抽烟,旧存烟具恐不受使,忙命黄氏、蓉仙将烟具取出,收拾好了藏起备用,爷爷如回,可说同来朋友夫妇请自己同阿细吃饭,吃完即回。说罢匆匆走出,赶往新旅社三楼。寻到那家烟馆一看,阿细和一个本地口音的大高个子对灯,边说边笑,正在有兴头上。见少章到来,连忙爬起,眼睛一红,颤声说道:“老爷,你怎么没回家?今天早上吓死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是招弟娘对你说的么?我正着急呢。这是马二爷,他们说他天津官私两面都有朋友,很有面子,我正跟他打听租界里的行情呢。”少章体胖气虚,又是年将半百的人,走了两层楼梯,意欲稍加喘息再说,听阿细说这一大套,回脸一看,和阿细对灯,称做马二爷那人已然立起。

说时,桌角帮少章做活的已照少章的话依次赔注。少章重又强作镇静笑道:“老胡,我怕你走,明是我赢的,都照赔你,这你不好意思走了吧。”姓胡的道:“其实我真是人不大舒服,说瞎话不是人。谁叫我是大赢家呢,只好再赔县长玩一会吧。我看你老坐这一方,手气太背了,换个好地方再推吧。要不你上我这旺地来也好。话可得说明,赌钱的事没有一定,有时大赢家会变成大输家。我这人向例赌赢不赌输,今天实在有点头痛,我要赢呢说不得舍命陪君子,只你推我就下注,只要一输,不论输多输少,我是站起就走,不能说我不讲交情,”众人闻言,齐说有理。可怜少章受人愚弄讥嘲,还当姓胡的人虽讨厌,赌钱却真大方,心想我的钱一多半被你赢去,只你能变输家,我就够本了,走不走有什关系,谁还拦你,随口答应之后,又想起赌钱输急仅,适才吃了性急胆寒的亏,今晚虽能胜不能败,但已成不了之局,反正是拼,何不定定心把气沉稳再来,也许有点指望,转祸为福,便出去小解了一回,正打算抽两口大烟,提起精神二次再上。

雄图已看出神色不妙,不敢答言,恰值下人端了蛋炒饭来与元荪用,正想抽空溜出,益甫突喝道:“图孙到哪里去?还不打个电话到孙家,把你那老子给我喊回来。你二叔远来,也不给他安排住处,守在这屋则甚?我还有多少话说,直在这里打岔,只留蓉儿一人,下余都给我走!”雄图诺诺连声,率众同退去讫。元荪草草吃完,伯侄二人重叙家常。益甫虽极期爱元荪,觉着年未及冠,不应辍了学业远出谋生,无如家境所迫,自身又无余力可以相助,只得把在外面处世接物以及世途中险诈倾乱情形详为指示,谈了一阵。

留得住不特面有光辉,父亲也必夸赞自己能干,留不住他,也可和他说些话,求他写信与总裁表舅,请他给省长去信,催催父兄所求的差事早日发表,省得老要自己赔垫家用,只白便宜老二跟着白吃一顿席,有点美中不足。想到这里,忽想起心腹丫头传话未归,别的女仆又说不清,骂了一声“死丫头”正要着人去找,忽然过厅一阵脚步之声,命所用杨妈:“看”回报说是二少爷陪了许二少大人和常来的张大少爷,还有一位高大少爷,同往上房给太太请安去了。罗氏闻言又惊又怒,以为元荪先令打扫客厅,必有所约朋友,也在此时走来撞上,怒骂:“老二真该万死,来了狐朋狗友,不避开反倒拉拢在一起。二表弟是知礼的,不知堂上不是亲婆婆,按着京里规矩故意客气,说要登堂拜母,他拿人家屁股当脸,也不怕折他母子的寿,就实受了。幸而他娘这

本来革命党人数不多,器械更是缺乏,按说极难成事,无如政治腐败,当道昏庸,江南民智较为发达,受了革命党人报纸宣传,心早离叛,党军还没有一个到达苏城,早已谣言大作,一夕数惊。当谣言最盛这一天,共总只有四个革命党,年纪都在二三十岁之间,公然直入抚衙,要抚台率领全省独立,共举义旗。程雪楼和四人见面之后,匆匆没费多少唇舌便自成交,当时通电独立,自任江苏都督,响应民军。四人见电发出,方始离去。内一西装少年携一小木箱,人多说是炸弹,因是和平解决,也未开视,来人曾说民军已将压境,可是好些天还没见民军影子,后来渐有党人出入抚衙,又说因都督深明大义,无须用兵,现在大军都打南京去了。民心不附,固是致命大伤,然亦有数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