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章闻言大惊失色,不禁把来时满腔热念一齐冰消,明知恭甫平日专以阿谈逢迎讨好伯岳等阔人,不论对方说得对不对,只连答两声“是个”一般朋友因这两字成了他的口头语,每日相聚,少说也得二三十次开口便“是个”“是个”“是”“四”谐声,给他公上雅号叫作“甄八个”照例顺着阔人竿儿爬,尤其是对方如说起某人不好,他除连连答两“是个”之外,任是他的亲爷也永不肯代为分辩,说句把好活。此次在北京嫖赌伯岳本来不知,也因他嘴不好才没肯说出山西的事,谁想仍坏在他身上,自己也是该死,好端端约他同来作什?料定伯岳说时他必加了许多油盐,他和伯岳又是多年酒友,成事不足,坏事有余,此时还真不能得罪,自己分文俱无,北京所用乃阿细有限一点私房,伯岳却误会到有心挟款潜逃,并非真正亏累,否则如没有钱,怎会在京狂嫖滥赌?

“你oo我这一身!”可是一到屋外,便骂了起来。别屋闻声出视,纷问吗事,有一刻薄朋友见金五恰不在屋,正好说句便宜的话,给他伤主顾,以报平日索账之仇,便冷笑道:“吗事。”这是本屋掌柜的财星照命。上了一位女财神爷,是县长太太,在任上跟着老爷受老百姓孝敬吃得太多,跑这儿还席来啦。你oo去,满屋金子银子都是这位大大给下的。我们走道碍脚,金银气大重,没法子出来躲一会。吃不了别吃,鸭子翅子死气白赖足啃,又没那大造化,哪儿不好吐,单上这儿呕来,这是吗事?一个堂客教我们说吗?”

马二一见少章朝他招呼,一面点头答礼,龇着一嘴白牙,发出洪钟般的口音,笑问阿细道:“这位…”阿细道:“这就是我们老爷。”马二立即不熟充熟的把手一横道:

众翻戏见他高高兴兴的摸牌,忽然面色骤变,由红转青,嘴唇皮发颤,额上汗珠直冒都有豆大,话也不说,牌也不看,呆在那里,知道牌已摸出,仍装不解,故意问道:

少章如知分际,稍微敛迹,也可无事,一则自恃身有后援,二则不忿阎锡山的吝啬忌刻,这日进见,恰又因公受了几句申斥,忽然发了少爷脾气,不但不知警惕,反在宴会场中大骂当道。因为阎锡山以六行新政标榜吏治,其中有一项是禁止妇女缠足,办法是始而责成地方官吏晓谕人民,劝导禁止,继则着为严罚,派出若干调查员实行查验,勒令解放。三晋民智闭塞,妇女以缠足为美成了千百年来陋习,女子生才数岁便遭折筋碎骨之痛,父母家人一任日夜哀哭,宛转呼号,不生丝毫怜悯,反以为这是爱她,不能稍微放纵,以致大来受婆母挑剔,丈夫厌憎。流毒所及,弄得三晋妇女十九成了残废,终年坐在临窗炕头上,不能躬亲力作。那缠得好的虽似弱柳轻风,摇摇欲倒,还能自由行走,有那摧残太过的直是终年膝行,不能举步。

刚进后院,萍香便奉命赶来,拦在前面,叫道:“你不要走,少奶叫你回去,话还没说完呢。”元荪听她老是你呀你的,不禁有气,又见将路挡住,怒喝道:“狗丫头,越来越没有一点规矩!有话等大少爷回来再说。”萍香恃有主人之命,刚说得了句“不行”元荪早忍不住,口中怒喝道:“快给我滚!”抬腿就是一脚。虽然未用什力,萍香已吃不住,哎呀一声跌倒一旁,高声哭道:“少奶救命,打死人了!”元荪见她撤泼,以为罗氏素来护短,定要藉此大闹,不肯甘休,心想事已至此,索性闹翻分将出去,前途虽然可虑,年余的光阴总可支持,免得走后母弟受气吃苦,自己在外担心也好。当时转身进屋,把长衣一脱,取了一根鸡毛掸子奔出,见两女仆连同打扫庭院的下人俱已闻言赶来,便喊道:“张兴去请大少奶来,徐妈拿鸡毛掸子跟我结实打这个狗丫头,就打死她,看怎么样?”

老头笑道:“本来这辆车专为接待长途行旅,是茶房的外快,短程乘客每被支吾到别车去,本来一上车便可将铺打开。老弟不爱说话,我也是不大喜和外人交谈,又见乘客不多,想到傍黑看准老弟是否良伴再定,如其彼此情意不投,便就这座各铺各的也是一样。及至看出老弟一点行藏,胖子已来惹厌了,早知如此,上车便联合一起将床铺好,也省这气了。”少年笑道:“我虽随侍先君宦游江南诸省,北行尚是首次,只听人说大概,似是而非,才致闹此。”二人又谈了一阵,这才渐渐各谈身世。

马二量并不大,闻言方要爬起,忽听门外有人打听三号在哪儿,马二一听是赵进财的口音,恐被少章听见,忙即赶出,见他还有一个中国地的便衣,忙即摆手,拉向一边,埋怨道:“你嚷吗,这儿不是中国地,你又说老小子认得你,他只在上车以前看出破绽,一叫巡捕,就侯景吃核桃,满砸。案办不成,你还吃不了兜着走。还有一节,事情是办圆全啦,今儿早上你瞅着的,别瞧黄七主意高,谁卖的力气,你单许我那一份先拿来吧,正项的你跟黄七说去。”赵进财见事已成,满心欢喜,便从身上取了五十元中交票递过,马二接过,冷笑道:“老西,你真可以,上头淋着,地下淌着,单糟的那身绸裤褂得多少钱?就五十中交票呀?咱要掉过头来跟老小子一句话,少说还不见个三头五百的?不是为交朋友吗,干脆,人在三号,你们办案去吧。”那中国便衣胆比赵进财还小,知道利害,忙向赵进财递眼色,和马二套交情,从中说和。赵进财也恐贪小愤事,只得添了三十中钞。马二恐再争执黄七出来又难实得,便嘱赵进财说:“这是今早赔偿湿衣的折干,如给黄七知道,别怪我不懂外面。”赵进财一一应了,马二才令赵进财先去别屋暂避,先把黄七调出接一个头,由中国便衣装跟车当差,把少章架上汽车,赵进财将雨帽遮脸坐向前面,自和黄七看差事,到中国地再露本相,两同伙去至东南角等候,不要露面。

议定,马二赶回屋去,黄七正等得着急,故意问:“谁找三号,车来了么?”马二骂道:“他妈的,楼上卖糖墩的老西真不开窍,昨儿抽他糖墩短了一毛钱,咱见天在这儿会不放心,也来要来,我不犯跟小人怄气,给他啦。车还没到,你打电话催一会吧。

要不是雨下太大,时候还早,咱们坐胶皮也行。”黄七一看少章正在烟迷,似未听见,悄取十元票吩咐算账找钱,和马二使了个眼色溜将出去,与来人相见。黄七却比马二高明得多,仗着中国地也有两人,先和同来便衣打招呼,套完交情,递了话,再向赵进财足这么一嘘,也不要现付,把条件全都讲妥,再照前议行事。固然反客为主,也仗着马、黄二人和少章先认识,不是原办案人,否则少章近虽年老昏聩,租界情形却是深悉,上车时发现车有生人,当时一喊巡捕便是乱子。最巧是黄七往回走时,正值阿细冒雨前来抽烟,黄七一见不好,惟恐阿细上楼,被赵四等人泄露真情,乘她未见,忙回三号,进门便喊:“汽车来啦,周爷醒醒。”少章迷糊中,觉着自己被山西捉住,黄七连拉带喊势又猛些,当时吓了一身冷汗,惊醒过来一看,拉扯自己的却是黄七,才知是梦,忙间何事,黄七道:“车来好一会,天不早啦,快走吧。”少章初醒,还要抽一口,黄七随把自己抽剩的半口递过道:“则打电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