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上回的小猪仔我是会画了,可母亲说那尾巴太过难看,您能再来教我一教么?”

“文宗皇帝满以为那是他的女儿,不过生得只像益王妃而不像他罢了。直到他老人家最末那一年,他才现,他这捧在手心女儿,右耳根处的那两枚小孔,同西京的卢老将军的右耳根一模一样。是时我父皇不过二十岁,我这姑母也只有十六岁了。”

裘宝旸想了想:“不过,二哥您想,纪陶这个人为什么有口皆碑?他问案子利落有成效,那些乱七八糟的线索,经了他手,便顺得四平八稳;死案到了他手上,就能起死回生……纪陶人是绝顶聪明,办案子也出类拔萃,这么一个老天都嫉恨的英才,为什么人缘还这等好,人见人爱,处处逢源?”

“不是……”

纪陶不说话,目光定定留在她的身上,望了会儿方才笑了:“对不住。”

唐糖午睡一半热得满头大汗,闲极无聊悄悄溜出西院,她人小身子机灵,躲开纪府的那些仆佣杂役,胡乱摸到了后院的大荷花池。

纪陶有些认命,低叹了一声:“糖糖,还是走罢。”

唐糖松一口气,纪陶倒是安然,就立在那一堆东西后头,点了蜡烛,正是沉思模样。她本还欲掩藏一会儿,然而纪陶耳朵机敏无比,转头便望见了她,他眉头蹙着,面上不快。

“嗯。”

“酸不酸?不留画,我难道去南院拜别那堆土?土堆里有什么?其实现在想想,留画都是矫的,也难为三爷能看懂。”

“是谁取笑本王少年心事在先?本王不怕承认,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喜爱芳儿。”

她叹口气,从一旁的空柜子里取出傍晚便打好了的包袱,背上肩头,悄步往外。

那黑衣人与裘宝旸像是个个不识水性,分别于水中挣扎一瞬,反倒被那紫衣公子揪了一把,方于水中立稳,二人皆吃了一肚皮的河水,咳喘得厉害。

“称谓事小,刀刀看来很喜爱裘大人,如蒙不弃,不若今夜就在敝府用了团圆饭,而后同去灯会罢。”

他气得直催:“小狐狸,还耽搁?”

“哼哼,你死了也算陪我罢……可纪刀刀这样就没爹了,我是那么狠心的人?我根本就是把握十足才跳下去……”

“正是。”

她连再重挠他一记且下不去手,这种鬼话也就只够骗骗鬼,他享用够了,那只小手也捂暖了,方才撒开去。竟还想换她另一只手来,听见唐糖背过手去骂:“色魔。”

不想这票本钱在赵思危手上盘桓了三天,连赢三局,足足翻了八倍。

“你姐姐就心疼了?与纪二私奔?”

“亏得你还总说他最听话!不懂事,不懂事他寻个甚样的女人不好,却偏生去找……若非……哎总之气死我算了。”

地牢内分明连丝风都没有,却大抵因为太过空旷之故,总像是隐隐有风声,掠过耳畔,呜咽作响。

“不过纪陶没那么笨。”

他浑身上下瞬时空落落的,却偏生因了热药酒下肚,呼呼冒火。

“诶你这个人……”他已然剔了胡子,面上亲起来滑爽多了,唐糖不由得有些贪恋。

“六岁,嗯,七岁的时候我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抄下来,镂在他的书桌底下,镂在孔明锁上,镂在绿豆酥上……”

唐糖惊望祖父,老爷子拍一拍她:“纪方以为老头子我是个废人,小子将他的傻猫都运回了书房,却将你扔在外头,我能不差人前去打探?那猫我见了一面,确有几分呆相。”

是后者罢,唐糖宁肯是后者。

掌柜是位极有眼色的胖子,纪二他实是认得的。见今日做东的竟是位小吏,掌柜登时了然,径直要将他俩往名为“青云阁”的雅间里领。

唐糖想起来,这个话……纪二从前的确是说过的:“小人……”

而他自己……总的来说身强体壮,纵然身患小疾,骨子里亦有些婆妈,就算稍微多花个两三天憎恨一个混账兼骗子,大约也是不会太伤身体的罢?

“我口味重。”

唐糖点头,正算着下一宫当走下离宫的金室,还是火室?南边当真先行传来了响动。

“哼,笨成这样。”

那个人,这会儿身在西京了罢?

“我……”

“你如何知道我要用它传信?”

“为什么不读?”

她本来也舍不得给纪二花钱,今日算是被裘宝旸给激着了。

“解释什么?”

唐糖本想说,纪二那只狐狸哪里舍得花钱养外室,他不让那个外室养他,大约就不错了。

“……大人,我快透不过气了。”

纪刀刀是谁这回事,早不知抛到哪重云霄去了。

裘宝旸面色很沉重:“糖糖,我知道你大度,却是什么事都大度得的?那个纪刀刀说不定就是纪二的什么私生儿子!”

唐糖一亏心,便红了眼眶:“大人您小心伤口……”

后来唐糖狠抵了他一肘子,大约是牵扯到了他的伤处,这才逼他松开手。唐糖骂:“你在做什么?酒早已没了!”

“您这么喜欢喝?”

唐糖气得说不出话,找来水葫芦,抽出丝绢来沾了水,单凭着感觉,为他细细清洗。

“人多眼杂,谁知道这里还有别的什么人?而且东西若是不在他手里,拿人也是白拿。主上要我们在鹿洲守这么多月,等的正是他今夜得手之物。哼,而今果真等来了人……我们大海苦苦捞针,他们倒是藏得严实!我们去码头等,若真教他跑脱,明日到遂州,也还来得及。”

“鄙号一向只认密符和签章,双物相合,万无一失。”

一些大赌坊索性改行,在别处开起了当铺,外头当铺开着,旧家的买卖也还做着。不过赌市景气的程度,自然是大不如前了。

“宝二哥,纪陶当时必定现了什么,才有人想要他的命。我不是惜命,可为了他,这次我们必得慎之又慎,性命算不得什么,可总不能轻而易举就枉死了,纪陶要是知道,你说他多难过。”

“……那我说什么好?真的没有话说嘛。”

唐糖思忖他说的倒也句句属实,但此前分明脸都撕破了的,何以今日……

“回了又能怎样?我便是留在京城要饭,也不会甘心被你这种无耻之徒囚禁!”

“呃,于您的面子上是过不大去。”

“本王连里子都丢尽了,要这面子却也无甚用处。怎么了,如此之不愿,我又不是出不起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