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辗转难释怀,跃起身去书房寻到那页纪二找她同做的九宫算题,昏灯之下默读一通,再次闭眼回想。自己熬了一夜,至今还是无比清醒的,决计不能有错。

“咦?”难怪裘宝旸怕他,全都被他料死了!

三胖近日正好也来遂州分号巡柜,昨日裘宝旸赴宴去的路上,恰巧遇着了。

唐糖这才回过神:“我……”

此际窗外夜色深浓,银盘皎皎可爱,干净得一圈光晕都没有。

唐糖自袖囊掏出个白瓷罐来交与阿步:“无论你换还是他自己换,记得此乃金疮秘药,比寻常疮药好上百倍。待他醒了,你可要务必交给他用。”

唐糖恼了:“你这个人……怎的不知好歹?”

“我还没有这个闲工夫。”

“自然要捧个大的。”

他们连夜搭船,船这会儿已然快到鹿洲。

“哦对,纪府那些年,多的是一群捕风捉影的长舌妇……娘的,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年纪!你就一个小孩。我听到气得……说给纪陶,把他也气得!”

送信的并非官驿。京城有一名镖局号“顺通”,顺通分号遍布全国,近年开始承接这些小信小包裹之类的收递,号称日行千里,不但比官驿五百里快传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倍,更有万无一失之美誉。

现在唐糖留意到了,上方那处被手指扼住之后,喉间出的声音竟是比原来的厚了许多,位置亦更低一些。

纪理满脸写着不屑:“唐小姐最好是问,我是如何不知道这些的。哼,看来我先前的话……唐小姐全当作耳旁风了。”

唐糖面上凉如霜雪,额头却是烫到烧手。

“我说你这个人……何故突然间鬼话连篇!这么拖着你倒是不怕脏了手,但你再不松开,我可要唤人了。”

裘宝旸审视她一脸的通红,隐约猜透几分:“你真不知?”

唐糖又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唐糖心里自是千般滋味,为他纪二升官财作嫁衣,此事她也是罪魁。

纪理待这个孪生弟弟比之常人已算是好得不能再好,到底也僵着张脸,耗了小一个月不曾理他,这件事才算揭过去了。

悲伤与悲伤大约并无不同,不同的只是人们各自将它隐藏起来的方式罢了。

纪理不依饶,斥曰:“不知唐小姐成天都胡思乱想些什么?此话若是传到爷爷的耳朵里,无端又是一场伤怀难过。”

“象牙的?有没有瓷盒的?青瓷。”

门房回:“正是寺卿裘全德大人,小的不知二爷离京,未敢怠慢来客,已引了坐在前厅。”

唐糖现书单上还写了许多蝇头小字,便欲拿来细读一读,将那张薄薄书单轻轻一扯……

纪方引唐糖一出西院,唐糖神色紧张,攥住他就问:“老管家,一会儿您一定得替我说两句,我是那听壁脚的人吗?我……冤枉到死啊!”

于是匆匆下马,恭谨相迎。

纪理压根也没兴致倾听,早板了脸孔厉声嘱咐:“总之书房重地,往后唐小姐若是无事,还是不要擅入的好。”

孰料纪鹤龄偏不答应,非让纪方将她拦坐下来:“唐糖也当听一听,老二如今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他年少得意,却得意得忘了形!他往日里不肯听我一专心在家做学问,独爱……这顶乌纱,既然爱,便当小心行事,何以偏往那死胡同里行!”

要是旁人听起来,大约以为纪二新婚夜洞房入得晚了,惹她满腹闺怨。

小厮在后头提灯笼小碎步追着走,纪大人顿下来,声音冰凉淡漠:“你去,将少奶奶捞上来。”

“呃,我一个小书吏,其实还是早早回家看书的好。”

“你就委屈一次,就当给哥壮胆嘛。哥只远远见过偶像一回,今夜真是忐忑得要命。”

唐糖想着今夜不但能看到这位梁王,顺便还可见见刺史……以及刺史身边之人,终是点了头。

早见早回,到时守在书房看书就是。

裘宝旸见着人生偶像的那一瞬,眼睛里那叫一个星光四射。

不过唐糖是看不着的,她扮的是裘宝旸随侍,一直低侍立他身后,只知宝二爷又是欢喜又是紧张,手脚都有些微微打颤。

只道是什么天神般的人物,唐糖又不敢随意抬头,半天才寻了个人多的机会,悄悄探眼瞄了瞄。

这位梁王其实离裘宝旸口中的风流贤王模样相去甚远,只能算作沉稳敦厚,不知因了五官的哪个部位,竟让糖糖觉得有三分面熟。

裘宝旸不住地侧身低声与立在身畔的唐糖说话。

“你看殿下举杯的样子,多么洒脱。”

“殿下对我笑了。”

“殿下对我举杯了!”

“你听见没有,殿下说还有宾客未至,他在等他?殿下旁边的座位就是留给那个人的。那宾客那得什么来头啊,教殿下等他!”

唐糖嘴唇都不敢动,牙缝里挤出话来:“旁边都有人侧目啦,您别说话了。”

裘宝旸扫一眼侧后方,那位侍者确然正在看着他笑,宝二爷不高兴地斜了一眼,那人并未曾理他。

席间别的侍者为宾主端第一道羹汤的时候,唐糖忽而意识到身旁那人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却是方才那位遭裘大人白眼的侍者。

侍者悄悄亮了凭信,唐糖心下了然,会意地同那人点了点头,又有些认命。

逃无可逃,这便是祁公子的人了。

这侍者果然是位少见高人,分明不见他唇动,唐糖却可闻他用密音传来的声音:“齐王殿下要我来看看田书吏,敢问为何今日不曾去殿下处复命?”

唐糖惊望那人,祁公子……齐王!

侍者读懂她的眼神,道了句:“正是。”

唐糖一时无法思考,难怪梁王殿下如此眼熟,原来是她见过祁公子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