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低抚抚那破案面,思忖自己当个小隶卒,一年的俸禄大约也不够买张新的檀木桌……纪二的手掌心,倒是皮糙肉厚。
唐糖抬头望天,天方蒙蒙亮:“宝二哥这么早……难道您一夜未归!”
这个小玩物被他久久霸着,几乎像是他的宠物,谁都不容碰。
“那大人在西京的事……”
纪方本来听得频频点头称是,哎呀,这个小姑娘,已然开始体恤二爷的苦处了……听到最后一句,一口气骤然憋回去,差点没噎出个好歹。
纪方瞪起眼睛,这个二爷,完全不知悔改!好容易将身段放低,哄得人家点了头,立马就重新端了起来。
唐糖难过不已:“唉,那他就是把我们都当成傻子了。没有玄机他藏什么,娃娃里头定然有文章。他这回不是真的去了西京?要去五天是不是。我再跑一趟书房,大不了再叫他逮一回……”
书房本就离得不远,唐糖摸黑赶到,一摸把门上锁,嘿嘿笑了。
满腹疑云,回到祖父西院,唐糖却懂让老人家宽心,单拣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回了,只说隐约听那魏升鉴说了一通官样文章。又嗔怨:“爷爷,方才真是吓死我,在厅外听的时候心扑扑直跳,就怕二哥哥一眼望见我。二哥哥待我再好,他官场上的事,总是不愿我过问的,爷爷以后万不要再难为我了。”
纪方思忖二爷怎的昨夜睡前不说,不免有些紧张:“朱大人送东西来时,还附来一份清单,由我亲自一一核对无误。况且藏书阁那间暗室十分隐蔽,外人无人能入。”说罢立时自袖囊之中找出那页清单,交与纪理。
唐糖一抬头,见纪理正瞪着自己,眉眼森冷,她猛想起老爷子说的,纪理手上尚有千来条人命官司!万一人家不在乎多她一条……唐糖登时放了软话:“我在说大人鼻子这般灵,又是这样心细如,在工部当差,不屈才么?”
纪鹤龄要唐糖坐得近了,却别有所指地一哼,呜道:“纪方,你去,教那些个不肖孙也给我听明白了,我当糖糖是孙女儿不是孙媳妇儿,看他预备把人往哪儿辇!”
纪理依旧不理,只是低低冷笑一声,再次握起那只茶盅,又顿了顿。
西北角的那个小厨房还在,只可惜寻不见什么鹅掌乳猪,只在蒸笼里现四块小糖糕,生怕被人现自己,很快找到片干净荷叶,裹了糖糕,抱着绕去厨房后头吃。
裘宝旸审视她一脸的通红,隐约猜透几分:“你真不知?”
“嗯,我不知道。”
裘宝旸一拍桌,面上大喜:“这么看来就是真的,我本来其实不敢确定……这就叫气数!”说罢立时现十分不妥,看唐糖一直垂着眼睛,“呃,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唐糖忍笑:“诶,宝二哥,不要紧的。”
这种事终究太过私密,唐糖是个女子,还是他纪二的老婆,裘宝旸实在不大过意。
遂解释:“据说呢……纪二哥是治过的。那阵子,纪陶有回上西边查案,临行还打听过当地一种独角金丝鹿的鹿鞭。我猜到就是二哥那事,却笑纪陶血气充盈要收那劳什子作甚,纪陶笑着挥拳假意要揍我,要我少问少管。哎,纪陶待二哥真好,可叹天底下不是每个二哥都有良心。不过后来他好没好就不得而知了,呃,你不要担心啊,说不定……已然好了罢?”
可惜这种事,总是欲盖弥彰,愈弥补,还愈显苍白。
唐糖憋笑几成内伤,裘宝旸不解:“你作甚这个样子,喂,糖糖你不要哭呀。”
“……”
唐糖想起自己数番的自作多,屡屡怕纪二哪天兽性大,她不好自处。
只是成亲以来,纪大人恪守谨行,从未变身色胚,除却在西京的春水轩那回为了演戏,他连半回逾轨之举都未有过。
唐糖总当是纪二素来洁癖,又从小就嫌弃自己,却从未思量过另外一种可能。
此事如若当真,于她倒是百利无一害,从此不知少作多少无谓担心。
但另一层,纪鹤龄可就太可怜了,纪府一门忠孝仁义,几辈子积德,却在孙儿这里绝了后,老人家一生之所望,真是全盘皆灰。
裘宝旸虽说得似模似样,唐糖终不安心,白日在府中遇到纪方,装作无意打听了一番。
“纪方,二爷的伤这几日想是大好了罢?”
纪方面上甚喜:“您这样关心二爷!”
“呵呵……是啊,我不放心。”
纪方笑她:“不放心就该亲自去问二爷。他若知道您这般挂心他的伤势,不知多安慰。”
“这个……你知道他是个怪人,到时候,‘哼,唐小姐来落井下石了?’你说要我怎么答。”
纪方忍笑:“真真是双欢喜冤家,您明知他口是心非的别扭性子,还同他计较什么?此番的伤,二爷说是林步清小题大做,连崔先生都不让请,只自己上了药。我观二爷的面色神,伤势想来是无大碍的。”
“那他的……旧伤如何?”
就凭纪二那夜的神气,唐糖根本就没看出他有伤势,又怎么可能担心。这里一句,才是至关键的试探。
纪方老脸骤红:“这……您还是您亲自去探伤的好。”
唐糖作无辜状:“我怎么好意思问?”
纪方老脸红作猪肝:“我便更不好意思问。”
此时唐糖心头已然确认了七八,趁热打铁又问:“近来……像是连药都不服了?”
“唉,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十回倒有八回放凉了不喝,说让倒了。”
唐糖皱皱眉头,实在很为纪爷爷揪心:“这不是作死么。”
纪方趁机进:“药终究是苦的,这事我不便劝。”
唐糖不解:“噢?千年老鳖人参鹿鞭汤……我还道味道不错,原来是很苦的?”
纪方笑道:“看来糖糖是用心了,连这些都知道。不过这些东西一起服下去,血气太盛,是吃不消的。须得一天一味,掺着药材,轮换着炖。我的意思是,药是苦的,我说一万句,顶不上糖糖你端了药送去,甜甜糯糯劝上一句。”
唐糖吓得跳开去:“送那种药!我又不同他去遂州,老管家索性……挑个盘靓条顺性子温顺的贴身丫头,跟他过去服侍罢。”
让他有心无力吃不消,怄死他。
纪方很是抱不平:“他如何会肯,二爷的心您又不是不明白……”
唐糖觉得这老管家什么都好,就是眼力实在太差,趁他说话,老早逃得老远去了。
橘子只知二少奶奶每夜照旧要在房中沐许久的浴,洗完熄灯,连门都不出。
唐糖自然没有听纪方的,从未去给纪二爷端过什么千年老鳖人参鹿鞭汤。
如此相安无事,又过了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