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如此之不见外,唐糖没来由地高兴:“……那是怪我失礼,没看出来宝二哥的暗示。”

那是府上不知哪位来客送的,说是军中亲戚自西域弄回来的小玩意儿,一只木制的老鼠。

唐糖捏紧手中纸卷,极认真地点了回头:“我连夜完成复原,好让大人明早带着上路返京,送归大理寺。”

唐糖笑着点头:“开心开心,而且此行还颇有感悟呢。”

纪理嘴唇微动了动,唐糖又道:“还有个法子,你也不用去了,只管出银票,不论什么春宫盒,我全数收了回来细细挑。噢,春宫盒的行价大约不低,你一年的俸银怕是只能买两三个?呵呵,等我一圈收回来,纪大人几年的贪……呃,几年的官就白当了。”

蒙骗唐糖为他出力,小姑娘二话不说流那么多血,二爷当面半句好话都没有,反而武断得完全不容商量,说他过河拆桥,好像还说得轻了。

唐糖很是无奈,纪二此人实在是白顶了这张……绝世聪明善良温文可亲的脸,他根本就是无知透顶。

纪二对他这位到访上官的小心恭谨,落在唐糖不屑的眼里,便成了谄媚。

纪方揣测:“会不会……糖糖?”

“唐小姐?”

纪方略有些为难,不知这话该传还是不该传。

纪理一不,拎起案上提壶来,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再从从容容将壶摆好。他并不曾举杯去饮,只将那茶盅往桌案上轻轻顿了顿。

满池荷花,茎叶苕亭。

纪二咄咄逼问:“内城宵禁,唐小姐出入何以过关?”

昨夜入内城,乃是裘宝旸亲来接的唐糖。后来出城,她还得先去寻那个老锁匠,便说什么也不让宝二爷再送。他俩的交万一落在有心人眼中,事一件未成,倒先败露了行藏,这样实在是百害无一利。

裘宝旸见唐糖小小年纪面面周全,对她很有些听计从的意思。他将一枚腰牌交与唐糖,二人就此分了手。

凌晨出内城的人群正好迎来一波小高|潮,朱雀门内排队的皆是下了夜值的小卒小吏。见前头的小哥给查夜兵士亮了腰牌,唐糖于是照做。

这话当着纪二,自然绝不能照实说:“……进城?我不曾进过城。噢,其实这些锁是这样的,宝二爷过来给纪陶上坟,顺道寻我帮个小忙。”

把事推在裘宝旸的身上总不会错。宝二爷再不识眼色,也不会搭理纪二。

纪理果然比想的更难缠,他执起枚不小的锁来掂了掂,继而逼问:“噢?裘宝旸何时调去大理狱听的差?”

若不是这夜暗灯昏,唐糖真怕让他现自己一脸的汗。

她别无退路,挖苦道:“纪大人还是将自己的事顾顾好罢,这会儿您本应当身在遂州,却如何在府中流连不走。误了上任的时机,您费尽心机守护的乌纱万一泡汤,不知这次又打算卖了何物去保?”

纪理半天不语,直将唐糖审视得鼻尖都沁了汗,方缓缓道:“京城赴遂州途中必经晋云山,然昨日山道坍塌,我被迫折回京城,在山道复原前,仍须在府中迁延十日。”

唐糖大惊:“胡说!晋云山那样宽阔的山道,怎么可能坍塌至无法行人!”

纪理警惕不已:“你去过?”

唐糖摆手:“老早之前的事。”

“你入京之前身在鹿洲……看来唐小姐到鹿洲之前,还绕道去了趟晋云山。我一直也想问问,当时你去鹿洲作甚?”

想想此人还要在家滞留十日之久,唐糖不胜其烦:“你这人如何这般难缠,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我困透了,起来我还要……嗯,帮别人的忙。大人亦早安置,恕不留客,下回也麻烦不要不请自入了!”

“唐小姐好自为之。”

纪理像是另有什么心事,竟是止了追究,警告完罢,深望一眼唐糖,径自推门走了。

唐糖哪里还有睡觉的心思,这人简直比鬼还精。

且不说她编的瞎话纪二信是不信,单想想他要在家多留十天,唐糖就觉得肝都疼了。这十天,她可有九天的差要当。

故而她天不亮就潜去南院,在最熟悉的藏书楼杂物间内搜寻到不少弃置经年的材料和器具,躲在屋子里摆弄开了。

修那堆锁还是小事,最要紧,得让纪二搞不成什么幺蛾子才好。

夜里唐糖抱了一堆修妥擦亮的锁具,照例去大理狱应卯。

这才新差上任第二天,吊儿郎当如何混得下去?

不想那郑狱史揉揉眼睛,看着那堆锃亮旧锁,反倒抱怨上了:“老锁匠莫不是死了罢?换他徒儿接的班?作甚那么快就修好?这么些东西才修一天,他无所谓多报几日的账,却要我这里如何交待……真真蠢若木鸡。”

唐糖咬唇一寻思,隐隐明白自己办了桩吃力不讨好的事,立时压低了声,会意道:“哦,老锁匠好好的,不过他说,帐的事就该由得您报。他那里……权当是让小徒儿练手,分文不取。”

郑狱史以为耳朵听错:“铁公鸡长毛了?”

唐糖小心答:“铁公鸡是晓得了这些年,他都是托谁的福吃的饭。”

郑狱史点点头,依然有些埋怨:“早说了让你晚几天再来。”

唐糖一把兜起那一堆锁,往边上那么一拨,睁着眼说瞎话:“大人,锁五天后修好。我趁着锁匠那里还在赶工修理,便回来看看大人另外有甚吩咐。”

郑狱史见这小子这般上道懂事,满意地摸出五枚铜钱:“吩咐好说……田小哥先留着这个买酒吃。”

唐糖对外姓田,如今在大理寺的隶卒名册上,她唤作田四。

记得从前纪陶带她出门领教世面,说她姓唐,不若换个“甜”字以藏真姓,再取谐音,便成了“田”。

至于郑狱史的铜钱,唐糖自是笑推:“不可,小的初来乍到,也很知道是托谁的福吃饭……往后,还全靠狱史大人栽培。”

郑狱史收回钱,欣然笑了。本道这个新来的田小隶卒很有些来头,吴主簿话塞来时,他还道是吴主簿家抑或是裘府的哪门远房亲戚。如此看来,亲戚不亲戚的另说,却着实是个识趣的妙人。

郑狱史考了唐糖两笔字,觉得这小孩的书写亦很不错,便交与她刑部那边最新递来的一份移交案犯名录命她誊抄,内容不多,唐糖誊了小半个时辰,便交了差。

急事须得慢做,唐糖也不便硬催着郑老头儿差事给自己,只有守望机会。混沌沌在大理狱打了半宿的瞌睡,一夜过去,无惊无险下了值。

回府时分,她自然比前次更留意前后,确认无人跟踪,才顺利潜回房中。

早晨橘子进屋伺候唐糖起身,唐糖装模作样从榻上爬起来揉眼睛,却听橘子说:“二爷昨夜来看过您。”

唐糖环视一眼屋内:“几时来的?”

“天刚擦黑的时候……哦,就是您在屋中沐浴那会。”

唐糖点头:“他说了什么?”

“也不像是有事找您,听我说您在屋里沐浴,还上了锁,便没进屋。”

“嗯。”这就好。

“嘿嘿嘿……”

唐糖瞪她一眼:“你笑什么?”

“我笑二爷,在窗外立了好一会儿才走。”

“他想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