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微水县西边一座简朴的茅草屋小院子,院子一溜房子呈凹字形,底下两间屋子并成一排,充当厅堂和主卧室。院子右边是一间顶上叫了三层草的小仓库,库里边堆放着杂物,以及茶担子,铜锅子和几大袋茶叶子。院子右边是两间小屋子,靠篱笆墙一边算作厨房,此时正冒着热气,厨房前边不大的空地上,架着青瓜架子,正是秋天,藤蔓上的瓜将将成熟,扑了白白一层粉。藤蔓下一只老母带着一群黄绒绒的小仔捉草里边的虫子吃,一边吃,一边欢快得叫着。挨着厨房的是一间供客人住宿的房间,窗户开着,散发出淡淡的药味。

青青此时正躺在客房的木板床上,眼睛睁了闭,闭了睁。院子还是那个院子,蜘蛛网还是那团蜘蛛网,来到这里半个月了,每天睁开眼睛都是眼前陌生的环境,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穿了。

青青读书的时候,穿越已经在网上蔚然成风,随手打开一篇网文,十个里边有八个都是穿越。青青读的工科,老教授每天讲的都是逻辑思维,凡事都问上一句,有依据吗,逻辑通吗,在这样的教育下她对穿越都是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要不是言情迷桃子威逼利诱让她看了几篇穿越小说,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穿越是怎么回事。然而,不符合自然科学的事情居然发生了!

哎——青青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动作太猛,额头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看的小说里边,女主穿越过去不是公主就是大臣的女儿,出身好不说,样貌也好,少说都是个倾国倾城,身边还要围绕一大堆帅哥美男,个个身家丰厚,最差的都能秒杀杨彦修。可她的穿越呢?条件也太差了点吧:

名字不知,身份不知,莫名其妙受了一堆伤,昏倒在卖茶水的佟婆婆家门口。要不是佟婆婆及时救助,她估计会二次投胎,或者二次穿越。样貌普通,说不上好看,和前世没两样,顶多算是个小家碧玉。半个多月了,既没有有钱的爸爸寻上门,也没有出现帅气的追求者。不,应该说有一个帅哥出现了,但是为什么是他!青青想起那可憎的面孔就恨得牙痒痒。

“青青,快把药喝了。徐大夫说你身体底子虚,要多多调养。”佟婆婆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推门进来。青青看着黑乎乎的药汁,闻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道,捂住鼻子直摇头。

“嗨,你这个孩子,不喝药身体哪里好得了?再这么拖下去,就算再等半个月你也下不了床。你们年轻人,不懂这里边的道理,若是年轻的时候不好好保养……”

“我喝!”佟婆婆心肠好,可就是有一个最大的毛病,特爱唠叨。人年纪大了都或多或少喜欢对儿女不停地嘘寒问暖,比如青青的妈妈。想起妈妈,青青端着药碗,心里边直犯苦,她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父母该急成什么样子啊,他们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把她这个淘气的小女儿供养到大学,还没好好享享小女儿的孝敬,就……穿越真不是个好事!

“哎,青青,你怎么又哭了?”佟婆婆端个凳子坐到床头,正打算好好安慰安慰她。青青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没事,想家了。”说完咕咚咕咚把黑乎乎的药汁喝下去,哇,真苦,青青吐着舌头找水喝。

佟婆婆给她倒了杯白开水,看着她伸出的胳膊上乌青的伤痕,想起刚救起她时,身上血淋淋的鞭伤以及额头上碗口大的口子,直叹气。模样也齐整,身上穿的衣服也好,看样子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妾,得罪了大妇,被人痛打一通撵出家门。

佟婆婆自己没有儿女,看着青青就像看着自己的闺女似的,心疼她满身的伤痕。现在她这样子脑补一通,对青青越发同情。

“你再好好想想,家在哪里,家里还有哪些人,我找人给你家人带信,让他们派人来接你,或者等你养好了身体,我让徐大夫送你回去。”

“我记不清楚了……”总不可能告诉佟婆婆自己来自于未来吧。现代人对灵魂穿越都抱着装神弄鬼的态度,更何况千年前的古人,他们还不得将她当妖魔鬼怪给解决了。青青虽然历史学的不好,但是欧洲古时候那些被宗教处死的科学家们的例子可是活生生刻在脑子里的。家是回不去了,只希望姐姐能替自己尽尽孝心,好好孝顺年迈的父母,而自己则需要在这个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古代想办法生存下去。

老教授常说,人不能改变环境,那么就改变自己。

“婆婆,你收留我吧,我可以帮你干活。我以前在茶楼里帮过工,我有经验。而且我不要钱,你提供我吃住就好了,我……”

“佟婆婆,您在吗?”

院子里响起一声沉稳低沉的男人声音。青青一听到这声音,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人真是天生来克她的,前世害她掉了下水道,这世还魂不散,又来祸害她。

“是徐大夫,我。你不要多想,婆婆一个人孤苦伶仃,也希望有个伴,但是婆婆就是个卖茶水的,生活过得苦,你可得想好。”

佟婆婆拍拍青青的手,安抚她一番,就出去接待徐大夫了。院子里边两个人的对话声音虽然低,但青青也能听清楚,不外乎是相互问问生活,讨论讨论她的病情。青青听到他的声音就浑身不自在,前世杨彦修给她的打击实在太大,这世即便换了个姓氏,换了身马甲,她还是打心底里反感这个人。

捂上耳朵,青青不去听他们说话,自己一个人想着以后的生活。她不去理别人,不代表别人不来理会她。门口走进来一个高挑的身影,墨发高束,俊眼修眉,一身月白衣衫,风度翩翩。该死的,和杨彦修名字一样不说,连模样都差不了多少。

“青青,今天有没有感觉好点儿?”

徐彦修好心询问着,顺势坐到床头那张凳子上,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白净如手术室大夫的手,熟练打开陈旧的药箱,取出里边的手垫,银针等物品。青青理也不想理她,半合着的眼睛偷偷看了眼闪着亮光的银针,情不自禁往被子里边缩了缩身子。

徐彦修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拿帕子盖住银针盒子,又问道:“背上的伤开始发痒了吗?头还疼不疼?来,我看看伤口愈合的样子……”说着,探过身子,伸手去解青青头上的绷带。

“你干什么?”

青青一掌打开徐彦修的手,倒退了千百年,这个人的脾都没改改,他不腻,她可早就腻歪了。死不改,青青一边嘟哝着,一边去解自己头上的绷带,“我自己会做。不要你动手。”

徐彦修真真觉得莫名其妙,这姑娘自从醒过来,就对他怀着莫名的敌意。他自认自己并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此人的事情。哎,怪只怪自己是个男大夫,却去诊治一个女病人。徐彦修暗叹一声,见青青因为动作不到位牵扯到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终是不忍,

“我是个大夫,在我眼里,所有的病人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任何区别。青青姑娘应该信我。”

“嘶——”徐彦修说话的空当,青青已经一把撕下头上的绷带。动作太猛,伤口裂了道口子,血水流出来,生疼生疼。可青青咬牙忍着,这点疼,比起他温柔之后的恨绝,又算得了什么?

“随便看!”

“你……”

简直不可理喻!徐彦修是个好大夫,最讨厌手里的病人糟蹋自个儿的身子。火气涌上心头,他真想冲这不可理喻的女人怒吼两声。然而素日养成的好风度让他在发火之前,首先处理起对方的伤口。

“……青青姑娘,身体是自个儿的,别为了莫相干的人随意糟蹋。伤药搁在这儿,下次让佟婆婆帮你弄吧,没什么大问题。我重新给你开个方子,以后按时服药,再将养个半月就好了。”

天知道徐彦修是花了多大的自制力说出这番话的。然而青青却表现得十分不耐烦,以前她发脾气使子的时候,杨人渣也是这般大度笑着容忍她,现在想来,他哪是脾气好,分明是不上心。这白衣大夫挂着杨彦修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让青青有种错觉,好像眼前站的不是古代的徐彦修,而是千年之后的人渣学长杨彦修,那埋藏在心底的恨意乍然复苏让她只感到烦躁和抗拒。鼻子里嗯哼嗯哼应付两声,眼睛一闭,往床上一躺,也不管别人尴尬不尴尬。徐彦修的脾是真的好啊,面对这样子不合作的病人,他也只是脸上僵了一下而已,有条不紊做完自己该做的事,合上药箱出门。

“以后不准叫我青青。”

后脚刚跨出房门,青青略带哭腔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握在门把上的手使劲捏了片刻,终是轻轻合上屋门。

“彦修,青青怎么样了?”

佟婆婆打厨房里看见徐彦修一声不吭地往院外走,手都来不及洗就追了上来,沾满面灰的手随意在围裙上拍了拍,留下两个大白掌印。

“额,没事。她恢复得挺好,再过半个月就能完全复元。我……先走了。”

“哎,彦修。”佟婆婆拦住徐彦修离开的脚步,往客房瞧了两眼,压低声音,道,“她又惹你不高兴了?”

“没。”

“能骗得了婆婆?”瞧了眼徐彦修面上黯淡的神情,佟婆婆安慰道,“她怕是个长在后院的小妇人,从没接触过男大夫,所以才这般抗拒你。你莫伤心,婆婆相信你的医术和医德。老话不是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日长了,她就会明白的。”

“婆婆,我省得。比起别人,她这态度算好的了。”至少她没有当众将他赶出门,至少她没有指着他的鼻头骂晦气,至少她没有在自己踏过的地方洒白盐,至少……

“彦修啊,有件事劳你给婆婆出个主意。”佟婆婆想起青青求自己收留的事,她是个城门口摆茶摊卖便宜茶水的老婆子,日子过得艰辛,拿不定主意是收还是不收,索将事情一股老告诉这个自己无比信任的年轻人,“……她记不得自己的家人,孤零零一个女人,带着一身伤,又没个去处,你看……”

“婆婆,不用我看了!”徐彦修了然道,“您心里早就有主意了。这样也好,您孤单生活了这么久,终于有个人能陪您了,我也放心。日子苦就苦吧,只要开心,管他的呢!彦修还有事,先告辞了。”说话间,将落漆的药箱往身后一背,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孩子……”佟婆婆跺跺脚,嗔怪他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回头望了望客房,心里涌起一种别样的感情。年轻的时候一个人不觉得,等到老了,看见别人家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自己突然就觉得有些寂寞,很想身边有个人说说话。其实意外救起青青的那一刻,她就有这种想法,现在想法成了真,算是个天大的好事。就像彦修说的,日子苦点没什么,快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