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抬头看,只见十六青龙的车驾缓缓降下来。车上走下金羽玉冠的少年,站在姜鸢的身前,伸出手掌,笑容明朗:“本君青帝风衔,受岳丈之命,前来接我未来的帝后姜鸢公主。请问这位姿容绝世的仙友,可就是我的帝后姜鸢?”

“是我……”两两腿不着地飘过来,身子早已经不是鬼魂之色。但姜鸢仍旧抚在他背上哭泣不止。

眼见月已西沉,她仍然变作了孤童的模样,从山中飞升到玄慕山顶。风衔并没有跟来,他说他既然要见未来的帝后,便应当想一个绝妙的出场方式。

姜鸢扶着两两走到山门边上,山门往下并没有路,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林和深不见底的陡坡。她笑盈盈地对两两说“听说你是从这山底下飞上来的,那不如,你再飞回去吧?”

虚夷恐怕也听到自己的失态,做起身来揉揉眼睛说:“我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另一人反驳:“自家师父开小灶,有什么稀奇的?”

这庄诸嘴可真甜,两两的确喜欢嘴甜的。她莞尔笑笑,回头去瞧虚夷,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看他眉眼弯着瞧过来,好像也很喜欢听人说软话的样子。她从他眸子里找了找自己的模样,长得确实端正好看。

说着自己翻个身,也不再敢去看他了。过了一会儿,觉出虚夷掀开被子站起身来,向她睡着的云团走近,走到她身旁说:“把手给我。”

两两嗯一声,然后望着他,见他在旁边站着不动,于是说:“我……我先洗个澡?”

两两继续提气,想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是师父给她的心,那颗叫做摩苏罗的心,此刻出无法众鬼无法逼近的光芒,正在缓慢地将她的身体从孽镜中往出拔!

两两听得有些糊涂,哭笑不得:“你在说些什么啊。”

风衔转向他,冷笑一声:“以你潜藏的灵力和修为,十六天内没有修出金丹之身,已是对尊师最大的侮辱。还有资格和我说不行吗?”

微微吹来的风中有师父衣裳上恬淡的优昙沁香,一定是趁着晨起的露水时沾到的。那香味徐徐地靠近,最后由他的唇封上她的齿为止。

这不是她第一次从高处坠下,望着天上的一切在眼力逐渐的变小,自己的身子又勾起了风的流淌……她忽然还有点享受,于是把渐渐捏诀的手松了松,闭上双眼。然后等着快要坠地的时候,再将云招出来接住她便是了。

两两尴尬一霎,说:“他们在行欢好之事。”

“嗵嗵,嗵嗵!”

祭拜的时候,天帝不磕头,沧虞便把他的头代磕了,祭拜完师父,两人逗留一阵,看样子的确没有闻出什么特别的气息来。。

虚夷想了半天,抬头说:“云团太小了,我脚挂在外面。”

“两两,疼……”虚夷在身后一声哀嚎,两两转身,见他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嘴里不住地叫着疼,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虚夷低头叹:“那你太幸运了。”

虚夷听到云在他屁股底下嚷嚷,也不笑了,也不捶了,反而侧着脸,瞪着无辜的大眼望着两两,脸蛋也不知怎么憋得通红,嘴巴委屈地抽了抽。

两两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睡着,觉得自己靠在软软的云上,在六界众生中穿梭游荡。神仙妖魔人鬼,众生万象,幻影如绘。

仙胎未成形时不需要呼吸,成形之后,就需要在天地中吸取灵气和养分。不过以这颗蛋蛋的灵力,就算她没有看到,它恐怕也有自己从地底下自己钻出来的能耐。

她原本也想要吃掉师父。这就是妖兽的本性。而她无父无母,化生妖灵,根本就和大庭麒麟之族没有半点关系。

孽镜中出现师父的身影。师父一袭紫纹衣袍,白飘然,与大庭冥君在阴天宫之中相见,说服鬼君收纳她为女,师父随即又往来仙界,在司命那里写下了大庭冥君生女为蛇的命途。

所以,这就是真相吗?可如果她只是个蛇妖,师父为什么要收她为徒?

卷耳望着她,将嘴唇贴在他的耳边说:“父君当年要我保守秘密之时说过,正是因为你是数十万年中,气味和身体最像摩苏罗的人,只有你的这副蟒蛇之身,才能够容纳她的心脏,所以太上玉宸君才会将你身上布下可以出入神界的护罩,才会将神心传给你,才会剜出你的腿骨,来补摩苏罗的琴,而你的本来面目,不过就是一只蛇妖罢了。”

两两早已经浑身颤,她渐渐地转头,神色变得越来越惊恐:“你怎么会知道神心在我体内,你怎么会知道师父剜出我的腿骨?”

卷耳轻蔑地笑一声:“我怎么会知道?父君是太上玉宸君的徒,以师为尊,临死前命我不能与你相争,便将所有的事对我和盘托出。而父君也说,父君早向太上师尊滴血誓,抵上了全族的性命,你的身世,永远不能向外人道。”

两两的惊恐渐渐化为怨恨,她直直盯着眼前的人,手里出淡蓝的气晕,随即在她手上射出一道水汽,水汽转瞬变为冰柱,冰柱的冰面自动脱落,露出寒光四溢的五浊冰剑。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那你现在怎么敢告诉我,不怕你的全族死无葬身之地吗?”

卷耳藐视地揪着她的耳朵,说:“我悄悄地告诉你,怎么会是向外人道呢,你也是我名义上的妹妹,而且这秘密就是你自己的,嘘,我告诉了你,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蝎心手中的冰魄五浊剑已经祭出,卧在手心之间森森寒意席卷而来。

“你想要这把剑,好,我就还给你。”

两两的眉心渐渐地红,她的剑向卷耳的小腹刺去,卷耳虽然躲闪,却无法阻挡一个精神已趋近疯魔的两两。

他的腹部仍旧被剑上的寒锋和煞气所伤,破开流血的窟窿,他捂着腹部隐隐地咬牙说:“如若你杀死了我,你就堕入了魔道,真是可怜……花了万年才从妖道成仙,一夕之间就从仙沦为魔道,以后世代被仙界追杀,永无宁日!”

两两闭上了眼,手中又开始酝酿着水汽,水汽变的抖动,一开始仍颤如心跳,尔后卷耳听到地底有波涛之声暗涌上来,心中暗暗道不妙。

鬼门之内开始剧烈震动,这震动一波高过一波,地动山摇之际大鬼小鬼从山坡滚下滚进妖火熔炉之中,叫声惨绝人寰。巨大的孽镜在越来越大的震动中轰然劈成两半,幽冥之海的血色波涛卷浪而出。

两两嘴角冷笑,低低说:“如果堕魔,也是你让我堕落为魔,我还能饶你?”

幽冥海水是盘古血水形成,数万年六界积血成海汇入此处。殷虹海水滚滚溢出变成滔天潮涌,吞没无数鬼魂,紫色妖火在海上蔓延不灭,浓烟笼罩之下天空仿若海底阴槽。

两两转身从鬼门冲出去,站在高高的天空之上注目着这度朔山鬼门之地,只见度朔山转瞬化为血海汪洋,沾染幽冥血水的魂魄寸寸剥落犹如万千虫噬,厉声惨叫绵延不止。

卷耳从来没见过幽冥海倒出地面的惨剧,他也早已经失魂落魄。鬼众有的被血水吞噬挣扎,有的在妖火中声嘶力竭,有的堕进碎裂的孽镜地狱之中,在铜柱蒸笼刀山油锅中翻滚。

幽冥血水向他袭来之时,卷耳捂着小腹的伤口破出了鬼门,望见两两站在云端面色死寂地注视着他,转身向阴天宫逃去。

但是两两已经收不住了,手中的冰魄五浊剑出,向着卷耳的后背飞去。却是浪潮太暗,心脏忽然剧烈地疼痛,仿佛有一道包裹着心脏的荆棘将无数根尖刺扎进她的身体,她的眼前开始变化出无数个卷耳。

眼前的卷耳越来越多,她的脑袋好似幽冥海水的漩涡一般变成了吸食幻影的巨洞,众生万象拥挤地滚入脑中,两两闷哼一声,眩晕失去了方向,她开始抱着头在云端跪下,也不知催动云层到了哪个方向,终于疼得再也支撑不住,向后一仰,无头苍蝇一般飘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