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来到东偏殿。东殿里同样地住着三位仙人。但一眼望去,殿里只坐着两位,一个在练习灵魂出窍之术,出窍之后的魂魄施施然飘到虚夷的面前,以魂声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虚夷仙人不仅从西殿里走出来,还以迅雷之速收了个徒弟……我瞧着不像师徒,倒像是一对双生的兄弟呢。”

她答:“水土不服……肚子疼。”

虚夷拿出一个拂尘,在她身上各处都点了一遍,说:“以后你跟随了我,就洗去凡尘,潜心修炼吧,我给你备一盆我殿后的仙池水来净浴,你去洗洗。”说完虚夷便亲身去准备。

两两看了一会儿,觉自己尚且才飞到了凡人修士们修炼的大殿上,要到仙人们修炼的三小殿上去,那就只有继续往上飞,只因为飞得太慢,一般人看不大出来。看守山顶的众修士围拢过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友,你把自己定在空中,左手食指指天,右手手指着地,脚尖竖着,这是什么意思?”

身体渐渐地被孽镜吞没,她死死闭上眼睛,等孽镜将要吞到她心口时,忽然想到了虚夷在她掉落时从半空接住了她,皱着眉头担心地说,你知道错了吗?

桃鬼跟随了她六百年,下界六百年的日月可不好过,桃鬼不离不弃,已经算是半个亲人了。

风衔望一眼她,嘴角永远带着不可一世的那种笑意:“神界练出金丹之身,就该去仙界历练,难道和你一样去冥界,一辈子与众仙隔绝,天天与鬼蜮鬼仙为伍,修炼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成气候?”

她坐下后,他把手臂也这样紧紧地箍着她,目光幽深而难测:“是时候了,该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最近天帝也来造访,连妖都想要进来,果真是师父仙胎化生的昭示和威力吗……

他们每次一看枣核飞过来就乱窜,安全了再跑回原地重新开始。没过多久便又有枣核飞过来,他们再次散开,重聚,散开,重聚,契而不舍。至今,神界还是只有这两只松鼠。约莫着应该是当年的枣核让公鼠不孕不育了。

两两不知他的火种为何像被风吹的蜡烛一般,忽闪个不停,就怕同上次气息乱窜时一样的没章法。他也一声不吭地在云端想要自己压制,万一走火入魔可怎么好?想来想去放心不下,还是捏了个云来,拖着她上到他的云头,把自己的云团和他的连成一片。

苍虞陪着天帝向昆吾宫里去,他余光扫向两两,两两忽然觉得很不对劲。天帝日理万机,几万年未回过神界,师父魂飞魄散,无论生死祭他都是以埋在九重天的师父的衣冠冢为祭,怎么忽然非要跑来神界?看天帝神色好像并不知道什么,若是风衔说露出去,现在她恐怕已经被苍虞送去受天刑了。难道是因为师父的降临有天地异象的缘故么……

“两两……”

两两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饭后一个招手,碗筷托在手上。她亲自拖着叠在一起的碗盆向厨房走,一边教育虚夷说:“不要将来有了术法,便全然的依仗术法,倘若将来被敌人所制住,难以运用术法,也能自食其力。”

两两在前头摘了一箩筐的菜,听到身后的这一声,脑袋里山崩地裂。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双腿,她曾经失去的那三根腿骨……

“讨厌!讨厌!”

两两咬了咬嘴唇,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一旦仙胎出世后,为了让师父尽快恢复记忆,的确是应该好好教化,让他迅速提高修为。

大神陨殁后,仰天唯尊的大罗金仙、昆吾宫的一宫之主、昆吾山的镇山之仙、她的师父太上玉宸君,真的就是这颗白白胖胖的蛋吗?

凡身的修炼要比仙胎神族多出几个步骤,这多出的第一步就是练气,练气又很憋屈地分了八层,再上是开光,开光之后,寿命会延长,修炼也会顺畅许多。但开光也有八层,要开八次光才能达到筑基,每次延长一百年。但是如果八次之后,修为仍然达不到筑基,恐怕就要再多向掌教长老开几次,多修炼个几百年了。

两两的凡身若是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也要再用千年光阴才能重回仙位了。如今便只能等到风衔伤好之后,将她的原身给带过来,让她魂魄回到原身里去。

想到这里,也不知风衔有没有好好保护她那没了意识的原身,可千万要续着真气,不能让她断气而死了啊……

“你打算飞多久,还是打算晚上便不睡了?”身下石阶上站着一个注目的身影,抬头望着她说。

虚夷不是说晚上不来接她嘛。两两尴尬笑笑,说:“狮虎,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虚夷还是望着她:“你一直没回来,我放心不下。”

这话听上去暖暖的,两两心里一动,气息有点乱,没成想给跌了下去,“哎呦”一声。

虚夷自然是接住了她。但接住了,却不放下,就这么抱着开始登石阶。

两两看他要“生爬”,赶忙地制止道:“一万多阶,还要抱着我,爬上去你明日便站不起来了。”说着便往地上跳。但虚夷却不放手,结果两个人一拉扯,两两踩到了自己的袍角,往后仰倒下去。

虚夷一手就势抱住她的头,另一手托住她的腰,两个人一齐倒在石阶上。

他就这么托着她的头望了她一会儿,这样的姿势好似是当日她从云端摔下来后,他俯身抱住她的姿势。

姿势还没维持了顷刻,便听见下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她转头一看,是那白天的白净面皮。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闲修士,正趴在不远的台阶下面看。

唉。两两叹一声,白天给虚夷竖立的良师高徒形象,可算是要被这一阵八卦小旋风给刮没了。

生爬就生爬。两两将他推开站起来,撩起袍子往上狂奔一阵。不就是跑嘛,谁不会,只消别给这破袍子又绊倒了。

跑着跑着腰里一阵暖意,身子随之腾起。虚夷还是从后飞上来,将她带了上去。

上到西殿前,虚夷带着她沉稳地落下来,才将手掌从她的腰上拿开。两两虽然不在乎下面修士的辞,但也不能不担心虚夷。虚夷尚要在这山上待下去,她却是过不多久便要离开的,若是真有人说虚夷的不是,便是她的罪过了。

她正揣度着该怎么和他说,以后还是不在一个卧房里睡,也不能显得太亲昵之事,结果殿里响起了女子低低地吟唱声。

“有彼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脉脉不得语……”

这姜鸢公主的歌喉,平心而论还是悦耳的。两两的腿顿了顿,虚夷也是一愣,转头望着她说:“我并不知道她在这里。”

她还什么都没问,他便先解释上了,还真是单纯的好孩子。她噗嗤一声,先迈着步子走进去。

姜鸢正坐在卧房里缝补着什么,她走近一瞧,是虚夷的一件衣裳。见他们走了进来,她抬眸盈盈对虚夷说:“我瞧你衣裳有破洞之处,于是便来帮你补一补。”

两两实是忍俊不禁。补衣裳可不算一个好借口。只捏一个决衣裳便补齐了,哪里用得着动手呢。

虚夷点点头说:“虚夷谢过了。”

姜鸢将衣服放好,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低下头来说:“你……不生我的气吧?”

虚夷:“生什么气?”

姜鸢脸红地说:“我擅自求了掌教长老,从东殿搬来西殿了……”

什么?什么么么么?两两觉得脑袋里好像长了个疙瘩,哎呦好疼。忍不住就将手捶在头上。

虚夷沉吟一阵,说:“既然掌教同意,你就在西殿住下吧。”

两两愣愣地再望虚夷一眼,只觉得鼻子里也堵得慌,胸口也闷得慌,恨不能马上出去喘口气。

虚夷往前走几步,拿起他存放的衣物,又去取一些寻常的用具。

姜鸢赶忙拦住他:“虚夷……你这是做什么?”

虚夷答:“我便搬去东殿住,并没什么的。”

姜鸢脸憋得通红,拽着他的袖子都有些急得跺脚:“鸢儿不是此意,鸢儿只是想同你……还有乖徒儿一起住……”

……谁是她的乖徒儿……两两咳一声,话说:“徒儿饿了一整日,得去吃些东西了。殿后的卧房有许多,也很宽敞,徒儿随便找一间便睡下了。”说完转头走出去。

还是外面气息清明,不似里面有脂粉气味,污浊得很。哼。两两在厨房里一坐,拿起生萝卜便啃了几根下去。

这是她来了玄慕山才瞧见的事,若是没有来,还不知有多么旖旎的戏码。两两啃着啃着,心里仍旧堵得慌,瞧见厨房外边的地上有一大块用木板遮了起来,于是便走过去摸着木板抬起来。

一阵浓厚的酒香扑面而来,原来下面是一个酒窖。两两将木板卸去,顺着下面的木梯走下去,里面宽敞得很,摆放着几十坛酒,皆是花酿,有桃花酿、桂花酿、杏花酿……两两挨个凑着鼻子闻上去,香味一个比一个浓郁,想必沾着萝卜会很好吃。她也不管许多,便将一坛酒打开猛喝了一口,酒香甜醇厚,却好似不醉人似的,她一连开了几坛,就着萝卜喝下去,明明觉得不醉,脑袋却晕晕乎乎,脸上身上全都着热,忍不住就把衣襟打开,袒着平整的胸脯,拿着萝卜敲酒坛,也唱了一应景的歌:“男生女相就是好啊,衣带渐宽不知羞嘿,都说孤童是断袖啊,南山深处吹南风嘿……啊嘿啊,嘿……”

唱了一会儿,抱着酒坛,叼着萝卜躺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