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止住了琴音说:“你来了。”话一出,她便闻到了浓浓的酒气。师父的视线却没有移开,眉头有点皱起,伸出手掌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坐下。

两两自己也不能耽误了修炼。她一个人爬着云,像虚夷一样,躲到高高的天上。神界的云层之上灵气通透,万里云海一片白,也是最适合修行的。若不是虚夷上次差点走火入魔,她还不知道上面有这么明显的增益。

这两只松鼠伉俪也算是昆吾宫里的元老了,经常会跑出来偷吃,吃饱了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点看着不雅的动作。但他们两个灵性不够,不觉得这是什么羞于见人的事。以前风衔和苍虞在的时候,经常会在松鼠热火朝天的时候,向他们扔枣核。一般来说,都是风衔扔,一边扔一边取笑,然后苍虞看着他和松鼠冷笑。

不过虚夷的确有些不对劲。她远远在后面看他时,他便一如往常;但她一走近他身边,待要和他说几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有些躲闪。躲闪还不算,随后他还会跑开,坐着云团开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修炼。茶饭也不思,送到跟前也不吃,好像把这食欲都戒掉了似的。

“是啊,师父的生辰我怎么会忘。”两两心里一慌,天帝是金仙之身,修为灵力深不可测,若是闻出了虚夷怎么办?她私自使用幽冥秘术引魄重生,已犯了天条。但受责罚是小事,虚夷一定会被天帝带走,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和他相见了。说来更是后悔,师父的生辰她时时记得,有了虚夷却给忘了,还对虚夷爱搭不理,自己也是懊恼。

虚夷很高兴,开始拼命的练。

虚夷考虑了一下,埋头吃饭不说话。

其实成仙之人,本来不需要吃东西。但四气五味六觉乃灵力根本,如若因为修行而遗忘,反而本末倒置。虚夷仙胎化生,照理也不用吃东西,两两估计这是师父的食欲在作祟。昔日师父每日自己下厨,有时也吃徒弟做的,朝暮两餐,顿顿不落。

虚夷方才还愁眉苦脸,这会儿看到云团载着他飘来飘去,小脸上嘴巴一弯,难得地笑起来,还出咯咯,咯咯的笑声,还伸出手去捏云,左捏捏右捏捏。

平心而论,他吹的曲子也算挺好听。当初跟随师父在昆吾宫里修炼时,风衔晚上就会对着月亮吹一吹。那时候寂静旷古,皓月当空,她也没有如今这么嫌弃他。听着叶子里出的自然的音调,也觉得沁人心脾,人心都会酥了。

她扒在泥潭里面寻找热源,很快地便扒出了这颗蛋蛋。但是她有点纳闷。

她还没有再说话,虚夷已经淡淡地回答:“不行。”

风衔转向他,冷笑一声:“以你潜藏的灵力和修为,十六天内没有修出金丹之身,已是对尊师最大的侮辱。还有资格和我说不行吗?”

虚夷望两两望过去,期待着她说些什么。

两两想了想说:“总归是要等到他炼成金丹之身再离开的。他没有达到,也不怪他,是我失手把他打伤了。”

风衔咦一声:“为什么打伤他,你可知道这副躯体有多重要吗?”

她一时支吾,总不能把虚夷想要亲她,她就打了她的事说出来吧。但风衔何其聪明,已从她的尴尬眼神中瞧出了端倪,转眼去看虚夷,虚夷正静静望着她,目光里有喜悦有忧郁,从她出来之后,目光就没有移动过。

这可有趣了。虚夷的身体遵循下界的生长,长出了十六少年之身,的确也是那个窦初开的年纪,且这么宽广的神界,统共就只有一个人,就算是男人说不好也会动了□□,何况还是女人,还是个呆傻蠢的小女人,也难免啦。

风衔笑一声,手上一招,随后便变幻出一把长剑,那剑如寒星,玄铁之身在他手中竟然微微地颤。

“本来打算你练出不老之身,我就将这把属于师父的剑给你,出神界之后免不了遇上刀光剑影,总会用得到。但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两两一眼便认出,这是师父当年所用的清微剑。自从师父陨殁后,这些旧物都由天帝和他所保管,算是师父对伏羲大帝的交代。

如今这把旧物重现,她的双腿不禁有些隐隐地疼,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

风衔忽然收敛了笑容,对虚夷说:“既然你不成器,你的躯体便没有什么价值了。不如就用尊师的这把剑,送你再去轮转投胎吧!”

两两大叫一声:“不要啊!”声未落人已冲出去,挡在虚夷的身前,面对着那把剜过她腿骨的剑,止不住的双腿颤抖起来,当年她心里的恐惧、怨怒、不解,通通被这把剑从记忆深处勾起来。

虚夷却早已经愣在当地。他生长之后,不是不知道“师父”这两个字的含义,但正如老子不一定是“老子”,正如下界有的男孩女名,女孩男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两两看着他的眼神,对他好,又对他坏,抱着他,又推开他,看着他,又好像视线穿透他,在看着的是另一个人……

风衔一出现,便已提了数次“尊师”和他这副“躯体”,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你说我的躯体,是什么意思?”

风衔听了,转头望向两两,见她不住微微摇头告诫他,眼里更有些怪异,随机又低眉笑了笑,“也罢,”说着将剑端在手上,另一手轻轻地抚摸过剑身说:“好宝贝,去找你真正的主人吧。”

清微剑已在他手中抖动得越来越剧烈,从风衔的手中脱出来直冲云霄,出剧烈的轰鸣,随后在虚夷的头顶直落而下。虚夷怕那剑伤到两两,纵身跳起将剑接在手中。那剑的轰鸣被他握在手中,便立刻地止住了。

两两望见那把属于师父的剑稳稳地落在虚夷的手上。当他抚摸过那把剑时,她的心里一屏,毫无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风衔看出了她的神不守舍,有意无意地牵了她的手,扶着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说:“口渴了,烫壶茶去。”

——

风衔倒是积极,自己煮了茶给两两端上来,看她不喝,也是随意笑笑,喝完一壶之后,自己又倒了一壶。喝得舒服了才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怕了一百年,怎么还不忘了它?”

大殿里宽阔寂寞,她一般都是不愿意待的。现在他要喝茶,她只好坐在他对面抬眼看着着他喝。算来这么多年,对她好的人也就只有风衔,她多少能听得进去。

可是怎么可能忘呢,如果能那么容易忘,恐怕也不会一门心思地救活他吧!

“金丹之身,不过就是肉身与灵力相谐之后便能够化成,他此刻画不成,不就是因为心动么,你若是要他练成,那就让他断了念想不就行了?”风衔抿了一口,把茶放下,瞧她做什么反应。

他们说话时,虚夷就在殿外擦拭着这把属于他的剑。这剑握在手上,气息如此的熟悉,他几乎能够闻到这把剑砍下群妖的血腥。

再小再远的声音,虚夷用灵力都能听得到。灵力将他们的话传到他耳里,他不想去听,却又忍不住想求得一些答案。

两两也知道,每次只要她将他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开,他丹田内的灵力就会稳定一些,这么说来,她才是他练成金丹之身,容颜不老的关键。

可昨天那一掌,还没有让他想得明白。若是想让他明白,就应该让他心灰意冷?

风衔的低语又传来:“你瞒着他身世,倒是聪明。等着将来某一日,自己的元神突然消失于六界,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了。”

这话看着是说给两两听的,却更像是说给虚夷。还有什么比他身世的真相更能让他心灰意冷,淡漠红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