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和这样的人相交于微末之中,陆建明感到幸运。

这一次,易之会怎么反应呢?

一个性格仁厚的人和一个阴阳怪气的家伙,身处不同阵营还能有这么好的交情,无论如何,易之都觉得很奇妙。

想着这些事,朱鼎钧只能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这是他所改变不了的东西,既然身为大明的帝王,他就必须负担一些……

这好像没有针对任何人,但是说的分明就是这些所谓的“文坛前辈”在追究易之表示他没有什么资格在学校教书,更是没有资格自称“文坛中人”这件事。在之前一段时间里,从《厚黑学》的地位确立,人们好像找不到在文学上易之的错误之后,这些耗费了大精力的人眼见着可以躲开赵静章和岳激流的攻击之后,就换了个角度,攻击易之的地位和底蕴问题。

“天哪,真是精彩得不行!”白忆娥喃喃,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她身边一起看完这报纸的其他同学,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谁都没想到,他们所熟悉易老师居然还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赶忙跟着白忆娥继续往下看,却越看越觉得心中微妙。

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吗?想。

他的态度很明显,也很僵硬,至少对于顾斯来说,他并不会因为易之的抗拒觉得有多尴尬,虽然是个军人,但本质上也是个政客的他,脸皮厚度是远超其他人的。他注视着低头不看他的易之,施施然继续说着:“之前关于《厚黑学》的理论,我也看了。不得不说很难想象这个时代竟然有人能够创造出这么令人震撼的理论……大多数人在才接触这个理论的时候,只会觉得它像是在胡说八道,甚至是怀有恶意地抹黑我们所生活的环境。但是认真去思索,却能发现在这个理论之下那些深刻的,忧虑的东西……”

绝大部分人认识到这个名字,是来源于最近在报纸上连载的一部半文不白的小说《红楼梦》。这红楼梦大约讲了一个没落家族的公子和新兴贵族的女子相恋的事情,不过是靡靡之音,却多少被人所喜爱罢了。俗虽俗,倒也不算是没有任何一丁点可观之处。而这位易之先生,在这部小说遭到了大量好评之后,仿佛是要抬高自己的身价似的,当下就延缓了连载,好似这样就能将那字里行间的思想弄得深邃一些,不再是个换了个场景的相思故事一般。可叹不少人不知这位先生的真面目,还真吃了他这一套。让为了利益专门为易之开了专栏的某报社大赚一笔。可悲可叹!

易之一睡两天,第二天的时候,他花费大量时间来阐述他对厚黑学想法和对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看法的文章终于刊发了。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共性,可大家都追求这样一个过程,最终就会挤在低处,像蛆一样熙熙攘攘!”

看着自己手头的文章一步一步完善,易之甚至没有时间高兴一下,然后他终于给改了又改的文章写下了最后一个句号。

“我把《厚黑学》那一段看了不下十遍了,每一次看都有新的感触,易老师,你写得真是太好了!”

他是优哉游哉,但有些人,却坐不住了。

但不管怎么样,也不管那所谓的厚黑学到底是李宗吾提出的还是易之自己找了个假托,顾斯很清楚,易之这个人,是必须要拉拢的,如果无法拉拢到他的话,也绝对要割裂朱鼎钧那边和易之的联系!

“啊?”白忆娥傻愣在那里,一只手捂住嘴,半天不知道作何反应,过了一会儿才说:“呃,是这样吗?”

遇到这种事情,心里总不会太舒服,但是你能拿别人怎么样呢?

所以他认为变革已经在眼前了。

易之自然是不知道顾斯此时正提到他。

这个世界上的人啊……当奴隶的,和求做奴隶而不得的。易之在读那篇文章的时候,只是觉得讽刺好笑,想起了清朝雍正年间有个大臣给雍正帝写请安折子,因为是汉臣,在折子里自称“奴才”,结果被雍正圈了出来说这不合体统。而如今,真正深处这样一个时代,他终于感受到了鲁迅在写这一句话的时候是何种心情。

他还在腹诽说按理说等候的大臣不是应该在一间屋子里喝茶聊天吗?却陡然发现旁边的确有一间房间,不过看里边儿的人,似乎还都是地位不低的大人们,也明白了自己这些人为什么不能去喝茶聊天了,这是典型的地位不同啊。

好笑,好玩。易之注意到两个人始终没有分开的双手,却恰如其分直接插口把话题侧重点从男朋友的类型放到了文学塑造上,他道:“怎么说呢,宝玉是一个人,你不能单纯地说他是好是坏,他对姑娘们都很好,对女孩子们来说,他的这一面就是好的。但是如果站在另一个角度来说,作为荣国公府的下一代,他的担当就不够了。仅仅是温柔是无法为妹妹们撑起一片天的。”

毕竟是易之的学生,平常也和易之相对亲近,白忆娥当下就急切地叫了:“易老师,快念啦,别逗我们了!”

就像是接下来三个年轻人再度重复了之前白忆娥的介绍一样,这算是个必须的开头,但紧接着下面的流程就变得自然多了。

能怎么办?顺着谎话往下补窟窿呗!

“让我们抛开易之是否应该开设专栏,或者这个专栏是否是报纸方面刻意开设的问题。单纯落到作品上来看的话,不得不说,《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这个故事非常有意思。这一篇小说和之前报纸刊载的易之在他的课堂上的演讲实际上是相辅相成的,我们可以从中间提取到同样的信息,关于易之本人的创作思想。仔细分析猪兄这个形象,实际上许多人也能够感受到那种对于有自己的思想,独立自主的人的艳羡。易之写下了这样的作品,而他本人的行为也印证了他的的确确在生活中同样秉持这样的原则……”

关于《红楼梦》和它对于政局影响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逼得易之因为压力不得不暂缓连载。或许事实并没有这么严重,但是对于下面看不太清楚上面动向的一般人来说,许多不太看书的人对《红楼梦》的关注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连带着对易之的关注也就有了。而因为是涉及这些方面的东西,绝大部分的人会不自觉地对易之写出的东西进行深层解读。

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经历,甚至于苦恼的原因也有着那么多不同,但在此刻,凭借着这一句话,手足并用在那条被荒草湮没的小径上不断寻找,不断前行的共鸣感,让他们跨越时空产生了某种神秘的交汇。

“你做不到不等于我也做不到!”岳激流却信心满满,“这个国家需要改革!我们需要强大!”

旁边的学生几乎是立刻就对说这话的人怒目而视,而易之愣了愣,却直接开口说:“没错!就像这位同学说的,我的确不愿意卷入政治斗争。”

“别用薛宝钗当例子,正常的情况是新贵家的儿子去娶了旧贵族家仅剩的女儿才对。要不然薛宝钗那种情况,很少能够要求生下的孩子都跟女方姓的。”

第三,很大一部分普通人开始跟着他的思路走了,而皇室和军方因此而越发看重他。

似乎看出易之的惊奇,朱怀仁起身,最后拍了拍易之的肩膀,“身为现在学界多少有些地位的人,你可是重要的‘民意’呢。”

就好像时代已经渐渐不再需要皇室一样,即使皇室曾经有多少荣光,给民众带来多少好处,对于现在的人来说,皇室的存在或许仅仅是一个阻碍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会出现那么多总是和皇室顶着干的人,而顾斯也不会得到那么多人的认可和追随。就连他这个原本出身于皇室的人,到了最后也不是同样跟随了顾斯吗?

“易之你关心则乱了。”听易之这么说,朱怀仁摇了摇头,“白婳给白忆娥选定的那家,本来也是不干净的,但是对方毕竟仗着有权所以安稳得很。但是,既然是我们这边和皇兄两边都想要动白家,那那一家基本上也都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的婚事,成不了的。”

省略的话语里,依旧有着生活的苦水。十几岁的少女,原本怀抱着对爱的渴望,本该是天真的时候,却承担着家庭,承担着责任,承担着太多原本不应该她承担的东西。勋贵出身,但穷困的家庭并不能为她带来多少帮助,反倒会因为家庭的穷困而受人非议。

“去,请易先生进来!至于那个小子……也让他进来吧,不然不知道他要闹到多不可开交!”

可以想象白婳当时的处境。十五岁稚龄竟然就怀孕,还因为所谓的丈夫而流产。身为勋贵家的小姐却要看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做着各种荒唐的事……听到这里的时候,易之心生不忍。

易之一点都不奇怪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此时的大明,文化圈和政治圈是互相关联的。文化圈的激进保守放到政治圈,和保皇派,倒皇派息息相关。保皇党们大多都偏向保守,反之亦然,这两派之间的争斗几乎是不可开交。和文化圈到底还算不错的氛围不同,政治圈的闹腾,根本已经到了火药味很浓的情况。而易之既然能在文化圈提出一个中立派,自然会有人觉得或许政治圈也能弄出个中立派作为两派之间的缓冲。皇帝会为了这件事召见他询问,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