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桌前,赵静章默默阅读着易之写下的这一篇文字,到这里,不由读出声来。

“也就是说,易老师是在统一回答读者来信上的问题?”打开稿纸的同时,主编问道,但他并没有等待白忆娥回答这个问题,一边扫视稿纸上的内容,一边喃喃自语道:“也难怪,毕竟易老师的读者来信几乎占我们报社所有的作者读者来信的三成了。这么多信根本就没办法一一回复,反倒是直接用这样的方法来集中回答的话会减轻很多负担。”

易之点了点她手里拿着的稿件,微笑着回答:“因为精力实在不够了。如果我要回复所有的读者信件的话,那根本就不会剩下时间让我继续创作。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这是非常可怕的情况。但是你也知道,我不能完全不合我的读者交流,所以最好的选择就像我现在做的这样,集中一些典型的询问之类的,然后用一篇文章公开回答。这样也解决了有时候我自己想写的东西可能会无法供给专栏的情况。”

即使是以顾斯的想法,易之再自视甚高,面对朱鼎钧的作风也顶多是感到不愉快之类的,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次被召见中遭遇的事情,已经触及了易之的底线。

“这故事的原型其实也简单,其实大多人都知道,许多贵族子弟不知上进,慢慢就把家给败了,也没有人才能撑起家族。这时候就只有靠联姻来撑住家族了。这种事已经不是个稀奇景了,不仅仅是这些年有这样的事,倒回去几百年,也多得是家族破落之后想要靠着联姻重新爬上去的。”易之一开始就想要针对新兴阶层兴起和贵族败落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对皇帝说出来的。而如果说原型的话,其实是白家的事情。考虑到电视剧里看到的什么皇帝看上了某家的女孩子之类的事情,易之自觉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更何况白忆娥其实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学生,能帮白家避开皇帝的关注,就尽量避开好了。

佝偻成这样,不会得脊椎病吗?从后面看着那内侍,自然弯曲的背脊,缩起来的脖子,简直和鹌鹑似的。易之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不觉那内侍突然回头上上下下看着他,然后说,“你这样不行,你是什么身份,要见的可是陛下,哪有这么把头昂着的?看看我怎么做的,学着点!”

工程院的某先生啊,某地进京报告当地调查情况的官员啊,各色人等,让易之忍不住偷偷观察。

女孩一开口,旁边就爆出好些人的股噪声,太嘈杂了都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想问的这个意思,大约是感同身受吧?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最后一个音被吐出来,原本充满热情围拢在易之周围的学生们脸上的神色很明显地变了,凝重和沉郁浮现,这就是这首诗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白忆娥本身那种令人觉得舒服的性格,但有很大一部分肯定是因为这几个人本身的涵养和教育。

饶是他如何猜测,也没想到岳激流找上来居然是为了,认识一下王小波?

编辑瞪大了眼睛,从第一次接触易之的稿件开始他就有了无数个震惊,但是即使如此,在得到主编的决定的时候依旧感到惊讶。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新一代年轻学者当中的佼佼者,能力卓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小矮人。或许未来他能够成为巨人,但是绝对不是当下。也是如此,对于这个世界的学者们,他一直抱有一种尊崇的态度,将自己放在卑微的状态,或许这样的定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自我轻贱,可正是这样的态度让岳激流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不至于生气到当场和对方顶上,甚至还能够从岳激流的话语里得到足够的信息,回过头审视自己的得失对错。

苦笑着,易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摊开的书,准备像是平时那样在看到的地方夹上书签。

被吵吵嚷嚷得根本没办法写出下一个字,易之叹了一口气,还是把钢笔放下,向后靠在椅子上,抬头看岳激流,“不然你以为呢?假如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并不是令其他人改变想法的关键,你也不会拉着我白费口舌了。”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说的话,那么我写这一部《红楼梦》,完全可以更激烈一点,比如说直接站在贾家这一边,让薛宝钗苦恋贾宝玉无果,费尽心思嫁给贾宝玉不久之后就离世,最后贾宝玉拿着她的嫁妆娶了不知道哪个妹妹。当然我也可以站在薛家一边,说贾家迅速败落,薛宝钗手段了得直接掌握了原来贾家的资源使得薛家地位陡增。不过相信大家绝对不愿意看到这样情节的故事,这已经脱离了故事本身。”

“凭什么啊!我就指着每周这一期的《红楼梦》看了,说停就停,易之是什么意思?”茶楼里的人捏着一份报纸,不快地嘟囔着。现在能够看懂《红楼梦》的都是受过一定教育的人,因而多少还留着素养,并没有大声喧哗。

后世一群在键盘上挥斥方遒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所谓“文人”,一天到晚怨社会,好像他们说点反动言论就真的是敢说真话,在为国家着想一样,但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这些人的某些言论破绽实在太明显,根本没人有心思搭理而已。而真正说真话的文人还要倒回去几十年才找得到。

“如果仅仅是他们本身恐怕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吧?”不知道为什么,在朱怀仁说这些话的时候,易之想起了曾经的课本上写着的民族解放运动。不同的立场对于同一件事总是能够做出不同的描述。不同的阵营有着不同的看法。但是他没有说这种话,毕竟现在他的立场是和大明一致的,所以他随便找了话说。

“还不明白成年人的喜好的话,就不会根据性别来判断自己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人,纯粹是因为对方合胃口而已。就好像女孩直接觉得贾宝玉对薛宝钗不够好,所以不喜欢贾宝玉。而那男孩,就是纯粹的崇拜偶像了。”

朱怀仁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和他认识了这么长的时间,易之自然明白这个人的性格的。按理说,出身皇家给人的感觉就应该是早熟,有心计等等,但朱怀仁却总是坦坦荡荡,干干净净。这种粗放的性格,让人亲切。

“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我十一岁的时候。当时忆娥才四岁,现在她早就不记得那件事了。”白婳掩饰一样地抬起手,压了压睛明穴,不引人注意地擦去一点湿润,“家里没粮,没钱,什么都没有,母亲想尽办法才弄到钱,就去买米。那点钱够买多少米?连一斤米都不够,就一个量米的杯子那么一点米而已。舍不得吃,真的舍不得吃,母亲就把一勺米倒在小碗里,倒上水,放在火上面煨着。等到做好了,先让忆娥吃。因为太穷了,母亲连奶水都没有,所以忆娥总是饱一顿饥一顿的,特别瘦,皮包骨头的。”

“您是易之易先生!?”

“白家前代的家主早逝,留下妻子和两个女儿。为了风光下葬又花去了太多的钱,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艰难得很。就凭你选择的这个话题你就知道,商人家族有钱无地位,没落勋贵有地位没钱。破落成那个样子的白家,其他勋贵家族是不屑和她们结亲的,为了生存下去,白家那位夫人不得不在白忆娥的姐姐——她叫白婳——很小的时候就给她和一个商人家族订了亲。在这之前,勋贵家和商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结亲的。勋贵家族的人最差也就是和一些普通人结亲。所以我说这件事情当初是好生闹腾了一阵。更不要提白婳嫁进的那个商户还不是陆建明这样好歹有点读书人底子,不算太卑贱的家族。”

“呵呵,恶盈可是厚德至交好友。”皇帝指了指坐在那里的军服青年,明显是在缓和气氛,借着朱怀仁来调和一二。

“……我的对内观点很简单,皇室再过分干涉局势,占据太大的权利,对华夏是极度不利的。所以我算是个倒皇派。我希望进行更进一步的改革让华夏强盛起来,至少要把那些敢于挑战我大明威仪的小国给压下去。”

抱着混乱的想法,易之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思索起来。

易之点了点头,慢慢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嗯,虽然是个虚构的故事,但是选取的事件背景就是在英宗改革之后。在那段时间里,因为资本主义的萌芽和社会的变化,出现了很多事情,老牌勋贵家族因为无法赶上时代潮流而慢慢没落。虽然还有勋贵的身份,但是家族已经是破落的了。而新兴的家族的话,在改革中得到了大量的利益,慢慢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但是在社会地位上,作为商人的新兴家族是不被贵族阶层承认的。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我想写的这部小说,就是针对这个矛盾。”

唯一的问题仅仅在于,易之现在是被围攻,如果他仅仅是隔一段时间推出一些作品的话,恐怕会像是添油战术一样,遇到可能被一次一次化解的情形。最佳的方式,是用大量的作品直接推出,使得整个舆论被他的声音所霸占,打压了其他人的声音之后再轻声细语地论述下去。

这也就是说,易之现在必须在短时间之内完成大量的文章了,必须全都和他现在的目的有关。

他能做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觉得我模仿的公知腔还是挺精准的嘛……乐呵脸。&!--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