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最后,易之的声音已经提高了许多,在教室里回荡起来,声波的震动穿过每个人的耳膜和脊髓。

就像白忆娥,作为易之的学生,甚至可以算得上相对亲近一点的学生,自然是对易之充满了崇拜的。所以从一开始易之的《红楼梦》开始在报纸上连载的时候,她就已经非常注意这件事了。从第一期连载开始,她就准备好了钱每一次都去购买连载了小说的报纸。

接受过后世完整教育,有过各种各样创作历史,并且拥有远超于这个时代人们的阅读量的易之,看上去似乎并没有比其他文人有很大的优势,但穿越者就是穿越者,他们始终是不同的,而不同寻常可能会成为被疾风摧折的秀木,也可能会成为不同凡鸡的仙鹤。而这中间,还要看他们自己的智慧和抉择。

紧接着,朱怀仁随口说起了另一些事情,“最近……还真是有些乱。”

“哇!!混蛋混蛋混蛋!”于是女孩就这样哭了。

如果是换一个穿越者,怕不把红楼一字不改地送到这个世界来?可惜偏生是易之。他的目的并非是自己出名或者别的什么,而是企图通过一部作品来改变人们的想法,指出大时代中未来发展的道路。也是因此,虽然这厮也算是文人出身,却能够狠下心把一部红楼改得七零八落。

易之苦笑了一下。两方势力?代表皇族的那边和作为新兴势力代表的顾斯这边?简直就像是电影一样。真是够莫名其妙的。不过好歹他到最后并没有就这么被白婳骗了过去,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易之当然是点头应下,这已经算是非常给人面子的行为了。而范壬也一反之前咄咄逼人装疯卖傻的样子,沉默地点头表示接受了这种方式。

“是,是我。”易之点点头,在他来之前,通过白忆娥先约好了,这是基本的礼仪。

“宅斗啊……”想起后世流行的女性小说,易之再度揉了揉眼角,“毕竟是别人家里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的问题是我要如何为我的作品积累资料。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让一个外人了解自己家族里的事情的吧?”

易之只觉得一股违和感从背脊上滑过。易卿?这个称呼,总让人觉得非常不真实,就像是在演电视剧一样。然而这荒诞的称呼却提醒着易之,他现在居然真的就在这恍如电视剧一般的剧情里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易之点点头。他很清楚这一点,否则就不会在发表自己的观点的时候想方设法地本土化,把自己的主张和观点与先贤的说法挂钩了。其实,这是很常见的一种做法,如《新学伪经考》,虽说是介绍不同的思想到文化圈子中,还不是要挂上考据前贤之类的羊头?不过,既然顾斯示好,他也没必要和对方顶着干,就算对方提醒自己的事情是自己早就明白的。

顾斯却不动声色。他本来是一点都不急的,虽然易之说的很多东西都让他觉得眼前一亮,但是是否要和对方真正接近那是另外一回事,相信易之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如果他不先下手为强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麻烦。顾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易之绝对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在特殊情况下,能够尽快尽可能和对方拉近距离那是最好不过。原本以为以那家伙的情况,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腾出手来处理易之这个人的,但是自己在这件事上似乎失算了。

你来我往,三个人才重新在包间里坐下。之前为顾斯推开门的军人自己出了门,体贴地将门关上。

“别说那些哲学范围的东西!”终于意识到某些方面其实是自己的弱点,也不是自己想说的东西,岳激流终于提出了关键,“我就想问清楚,按照你的说法,如果让人们自己去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最后他们错了,该怎么办?你说你觉得自己的影响力太大而不敢轻易下笔,怕影响到旁人的判断,那你说出这样的话,让人不要去改变其他人的看法,到了最后如果让不该有的思想占据了大众的观点,你又要负多大的责呢!?”

“你别这么偏激好吗?”易之脾气好,但是并不表示他没有脾气,他今天说的这些话,虽然看起来铿锵有力,但是本质上也掩藏着深埋于他心中的一些迷惘。一方面他在宣称说每个人需要有自己的观点自己的判断,但是另一方面,舆论的引导,不同思潮的变化,甚至于对于后世出现过的十年时间里的一切都让他意识到很多时候很多人的想法并不清晰,他们是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但是这样的东西的确带来了不太好的东西。

是,他让其他人有自己的判断,有逃避的意思。因为他不敢想象假如太多人都把他当做一个标杆,认为他正确之后,他的一个微小的错误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他只能暂时退避,读书人天天想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少有人去思考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个本事那个资格。站在一个人的渺小境地,操控一个国家——这样的想法让易之感到莫名的恐怖。并非是他不敢承担这样的重任,而是他清楚自己不敢面对任何一个错误!

北宋年间,谁能说王安石司马光等等不是忠臣名臣?但就是这些“正确”的人群,为了他们之间的思想差别,为了将别人改造成他们认为的正确的模样,硬生生消耗了大量国力人才。新党旧党领袖谁都是有以个人身体抗下国家雄心和决意的人,但最后的结果真的就好吗?他们谁都是大英雄,但是英雄误国。

“我不是偏激,我只是想弄清楚你到底在想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没有担当!?”岳激流右手握拳,在桌子上一捶,咄咄逼人。

到了这一步,易之也有些憋不住脾性了,他终究不过是个在平和环境中长大的二十几岁的青年而已,“担当?就是因为我清楚我这百来斤的斤两担不起那么多人!在我自己都不清楚走向什么方向的时候带着这些人去死吗?啊?”

“你做不到不等于我也做不到!”岳激流却信心满满,“这个国家需要改革!我们需要强大!”

“然后呢?无论是军方还是皇室都说自己是对的,谁都说自己是对的,但是除了历史,谁敢断言谁是对的!?”站起来和岳激流对视,易之终于把有些话说出了口。除了历史,谁能去评判正确错误?谁都不能!他从后世来,见证过一个时代的混乱,正是如此,才不敢说,不敢承担!他承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

“所以你就站着不动等着历史去证明!?等这个国家都衰微之后才来后悔说当年没能做点什么?”岳激流冷笑。

易之也拍桌子了,“除了我还有其他人!盯着我干什么?”

岳激流冷了下来,死死看着易之,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不是你?

为什么要让其他人去?

易之噎在那里不说话。

扯了扯嘴角,岳激流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衣领,“我下午还有个演讲,先走了。你……”他看着易之,最后却不再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门被关上。

易之知道,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被别人的观点说服。使得他噎在这里无法说出话来的,是他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观点。

他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他不说多余的话,他知道这个时代有太多的无奈,而皇室和军方恐怕很难一直保持和平,而他不想站队。

但是这样的选择,真正是他想要的吗?他现在做的事说的话,有多少是违心的呢?

就像他今天说的话,半真半假,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出来到底哪些是心里话哪些是为了自保而说的假话了。

一个做学问的人,居然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且,易之观点不代表文内正确观点。岳激流也非完全正确。

重复一遍——只有历史才有资格去评价对与错。&!--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