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实际上整体而言,在社会教育程度达到一定程度之前,即使是在文人圈子里,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撰写出足够影响力的长篇小说的。

“总有人能够懂的。”朱怀仁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这么笃定地说“总有人”,而不是说“总会有人”。只不过易之并没有注意到这微妙的差别,他本来就不是会去抠字眼的人。

“她漂亮又怎么了!人家袭人和晴雯还都好看呢!作诗的话,宝玉不是也会做事吗!”少年也不高兴了,这个年纪的小孩,还不懂得什么叫做低头,更不明白叫什么“女孩子永远都不会错”。

毕竟是现代的小说,易之也难以做到像曹公那样远远着笔,他发给报社的第一章,单刀直入就说是宝钗进京——其关节描写,却分明是黛玉的。若是曹公泉下有知,知道自己费尽心血而成的作品被胡编乱造成了这样,恐怕要给生生气活过来。

“不用谢,顾帅要我们照顾一下您。毕竟文人,很多事情不像我们会想那么多的。”范壬轻笑,“那么就这样吧,总之,请您小心一点。特别是白家,并不仅仅是我们在关注。毕竟白婳小姐很多事情都太过分了一点,现在两方势力基本都不怎么待见她。”说完,他就起身,向着易之点头致意之后,转身离去,不过两息的时间就看不见背影了。

“事情总要解决的。我也……没有想逃避过去。当然我也不希望被人把自己的过去全部翻出来,所以,干脆我就把我的事情讲给你们听,请你们不要多问。我能说就说,好吗?”

而站在大门内侧的守卫在看见易之的那一刻,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提声问道:“可是易先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陆家数代人丁稀少,所以对子嗣颇为重视。到了陆建明,更是希望能够枝繁叶茂,娶了一个又一个,就为了生孩子。到现在,陆建民也有了十几个孩子了吧?说老实话,他在商业上有天赋,文学上也有点意思,可是就是看不清楚他家里都成了什么样子了。当初他父亲就只有他母亲一个妻子,家里简简单单的,也没有那么多事儿,现在嘛……”说着别人的八卦,赵静章依旧是儒雅温文的样子。

他看了军装青年一眼,令对方稍微收敛了咄咄逼人的态度,紧接着对着易之展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然后说:“久仰大名,朕想见易卿很久了。”

“想必易之自己也是明白的,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假如你是想要用西学取代古圣贤之说……即使你的观点是正确的,恐怕最后也难以讨好。”在易之说了自己不待见皇权之后,顾斯对易之的态度似乎要亲切了许多,比起最开始阴阳怪气的试探,此时却拉近了距离。

易之看着顾斯的眼神是狐疑的。

顾斯,字斯人?听起来倒是颇有几分书生气。易之想着,也礼尚往来地回应对方:“那,斯人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女孩有些急躁,但是教养摆在那里,当即就顺着那里的字迹往下开始看了起来。

……

“凭什么啊!我就指着每周这一期的《红楼梦》看了,说停就停,易之是什么意思?”茶楼里的人捏着一份报纸,不快地嘟囔着。现在能够看懂《红楼梦》的都是受过一定教育的人,因而多少还留着素养,并没有大声喧哗。

旁边有人瞥了他一眼,然后无奈地耸肩说:“这也没办法,谁让现在这故事不仅仅是故事了呢?”

“你也知道这事儿啊?”另一个人十分自然地搭话上来,“我本来还以为只是说笑,结果后来真证实的时候简直觉得是荒谬。在议院开会的时候居然用一本小说作为证据来驳斥对方,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啧啧。”

“嗯?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我都不知道?”刚才还抱怨着没有故事看的人提起了注意,充满兴趣地看了过来。

一开始说话的那人当即回答道:“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吧。你也知道现在皇室和军方闹得多厉害。之前他们一直在争论一个关于是否要给予新兴权贵一定的政治地位的事,也就是说基本的爵位的问题。皇室认为这就是所谓的‘卖官鬻爵’,是一种政治肮脏的显现。不过现在军方拿着《红楼梦》号称实际上这条路早就被打开了,而且比起让新兴权贵巧取豪夺从旧贵族那里得到利益,之后再为了补回损失做下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还不如现在就敞开了让这些人获得他们应该获得的地位。”

“噗嗤,什么叫做‘应该获得的地位’?有钱了不起?”有人嘲弄道。

先前解释的人却摇摇头说:“其实这话并没有什么错,现在有钱的人能够通过钱做到的事情太多了,手握那么多资源,本来就算是一种权力了。但是他们在有权力的同时政治地位又不高,这本来就不太正常。现在军方受到这群新兴势力的支持,当然会帮他们提出诉求。又不是所有的新贵都能够像是薛宝钗家里那样正好有一个贾家作为选择的。”

“别用薛宝钗当例子,正常的情况是新贵家的儿子去娶了旧贵族家仅剩的女儿才对。要不然薛宝钗那种情况,很少能够要求生下的孩子都跟女方姓的。”

“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谁都知道。谁让《红楼梦》是最先举出这样例子的书?不然的话它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红,而且被拿出来当成了例证。”

话题渐渐偏移,终于落到了政治斗争和无妄之灾上。

外面的风风雨雨并不能太多地浇到易之头上,在学校里他需要直接面对的不过是学生们。

“好了好了,大家先别忙着问,我们慢慢来好嘛?这节课我不讲了,都用来和你们聊天好不好?”才进教室就好像被几万只鸭子围拢着提问,易之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抬起手示意。看吧,因为他暂缓连载的事情,不仅仅是他的学生出现在这里,更多的旁听者甚至其他的老师都过来了。虽然之前就已经在报纸上做了一定的解释,但还是不够啊。

在讲台后面站定,易之环视一下教室,又是挤满了人甚至门外走廊都没空位的情况。这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是极高的褒扬,但是这样的情况不是因为老师的课程本身而是因为一本小说……还真是有点微妙。不过那种因为自己的作品受欢迎而升起的愉快的心理却让易之有些没忍住,稍微抬了抬下巴。

“首先,我想知道的是。在发现这一期的报纸上并没有刊载《红楼梦》的时候,有多少同学选择的是先静下心把上面的这封信给看了,而不是立刻去寻找其他的渠道询问或者单纯发脾气?请举个手给我看看。”

教室里的学生面面相觑,半晌,大约半数的人举了手。

“好的,谢谢大家。”易之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在这种时候我不知道应该夸奖你们还是批评你们。因为你们中的一部分能够保持平稳的心态,把一张报纸看完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吗?或许这一期的《红楼梦》并不是没有刊载,仅仅是换了个位置呢?耐性和理性,这是那一部分没有把报纸看完的同学缺少的东西。好吧,你们是一个整体,所以我只能不夸奖也不责骂。”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中有多少人,是看完了这一封信之后依旧觉得无法理解所以一定要过来亲自和我聊聊的?”

这个聊聊的口气十分微妙,逗得教室里发出一阵轻笑,气氛也放松了许多。当即就有不少的学生都举起手来来。这是建立在对易之的理解上,反正易之的性格温和,也不会真的骂人,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易之叹了一口气:“所以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夸你们还是骂你们啊。你们这样的心态实际上很复杂,大概有两种吧。一种是觉得即使我给了个解释,但是没有连载就是没有连载,一封信并不足以让你们平息。这种心态在很多时候会占便宜,多少有点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意思吧。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就往前走,什么都不怕。”

有人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但是易之立刻话锋一转:“但是呢,这样的心态往往也可以变成极端的,认为整个世界都应该按照你们的想法打转的心态。不过,凭什么呢?嗯?”

不等学生们鼓噪或者不满起来,易之又迅速把话题接了下去:“另一种心态就是纯粹的随波逐流了,可能觉得有趣,又或者只是觉得大家都来问了我也来看看易之这家伙在搞什么鬼。这是非常大众的一种想法,也是最普通的人的想法。只是光会随波逐流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浪头儿,跟随主流大概能够给你们很大的安全感,也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和决心,但是你们难道没有要前往某个目的地而毫不动摇的心态吗?”

明明是在说为什么暂缓连载的事情,易之却从一开始就连消带打地开始批驳起学生们的性格弱点来。这倒不是逃避,只是如果他一上来就解释自己为什么那么做,还不一定有人愿意听他的话。想要说服别人的前提是让别人在某个层面上认为你的确是正确的。

“这个世界上的人基本都可以分为两种,执着的和不执著的。听起来好像是废话,但是实际上应该在什么场合之下执着,对什么执着,执着的方向是否正确,都是足够让你们的一生因此决定的事情,不要小看了这中间的变化。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平时在做决定的时候都在思考什么吧。”

说完这些话,易之停顿了一下,看看大家的反应,很多人都听进去了的样子,方才笑了笑,继续他真正要谈论的话题。

“说正事,关于《红楼梦》暂缓连载的事情。”&!--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