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前一次是受生病的拖累,这一次又受了脚伤的牵连,虽有幸得到弗雷德他们的诊治,但于内外科上却总是不大分得清,见弗雷德这么说,干脆问的直接一点道:“如果我想治好脚伤的话,那么该是选择内科还是外科呢?”

宛春便将信笺铺在书面上,将祝贺静语夺冠之语并自己惭愧之意全都写了上去,洋洋洒洒也有两页纸的样子。

宛春见他这会子竟小心谨慎了些许,不觉笑的扬眉:“我怎么会与三哥见外?只不过是要有件事要托付三哥而已。”

果不其然,李岚峰和余氏都惊讶起来,李岚峰尚且沉得住气,余氏纵使对宛春溺爱非常,这会子听了这句话,也忍不住皱眉批评她道:“不要胡说,以你的身份岂可去医科学院?别忘了,你是我们李家的四小姐,一世富贵荣华是享受不尽的,何苦要跟着他们学做郎中?再者,女孩子家即便是学些本领,也无非是在诗书礼乐上下点心思,人文学院的外国语言文学系我看着就很好,你二姐当年学的也是这一科,如今正可以帮衬你姐夫应付外国使节,在上海不论是谁提起镇守使的夫人,都要竖大拇指的。你的将来自然不能比你二姐姐逊色,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你走错了路。”

“后来呢,查到了没有?”

他一面说,宛春一面点头记下,脚上的疼痛让冰块这样一敷,已经好了许多。眼看着门里门外站满了人,宛春便对季元笑道:“我们实在不好久留了,不如这会子就回家去吧。”

众人都是一阵诧异,这柳公馆的舞池可是仔细打扫过的,连个米粒大的石子儿都不可能见得到,怎么会扭了脚呢?

小步舞?宛春悄然低下头,眸光半掩。

静语犹可谅解,周湘却仍是生气道:“那也该提前说一声呀,我只以为你是临阵逃脱了呢。”

心底里不由唾弃自己一句没出息,她因看宛春也静默坐着,便也问道:“密斯李不去玩吗?”

稍坐少时,宛春渐渐与四周的人熟悉起来,才知道方才给自己倒酒的女孩子叫做周湘,是旧京法制局参事周德亮的千金,因周德亮与柳思卿同在一个衙门工作,且是上下级的关系,故而两府往来很是密切,周湘与柳静语便成为了极要好的朋友,静语又同宛春交好,她与宛春竟然就比别人熟识一些。

跟着季元和张景侗过来的赵国栋、柳秉钧两人,已在方才听他二人将艳遇和家事说了个遍,柳秉钧因见过李宛春,倒没有异议。唯独赵国栋听闻只自己没见过,多少有些不甘心,便一直嘴硬,不轻易相信,城中还有秀美越过赵纯美而他却不知道的女郎。

连母亲余氏见了都笑说穿的不俗,季元更加得意,偷偷对宛春道:“待会子去了柳公馆,我们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宛春道:“我哪里是等不及,只不过金丽回上海之后,我一个人在家太过烦闷而已,况且我来时祖父和父亲都是知道的,他们也不曾说我什么。”

彩珠冷眼瞧着这里只剩宛春和他们两口子,越发不愿站着,只一个劲儿的催着宛春回去。且不顾自己以往坚守在娜琳那边的立场,竟说出劝宛春老实在家看看书的话,好等着太太回来,再出去玩。

忍痛将目光一一从屋里的摆设上流转而过,宛春凛然冷笑:你当真以为……这泛金流银的前程,仅靠着那样一个女人就能轻易得到手的吗?没那么简单的!一定不会叫你们那么简单的就达到自己的目的。

繁柳二人闻言都说不必客气,跟在宛春身后一同进了内院,秀儿和周妈奉上了茶水和点心,便留下他几人坐着闲话。

可惜宛春已经等不得他问,就走开了。

顺着水路回去?

那门房听言,便将眼睛上下瞅了宛春几眼,看她穿戴的不似寻常人家,虽容颜苍白些,但模样气度当真是出色过人,心里只叹如今的大家闺秀到底是教养得宜,竟能说出这样体恤民情的话。于是由衷笑道:“小姐,您是个大善人,该知道我们的难处,这票也不是我们印制的,只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彩珠也明白这个上海内务部总长家的小姐是极为爽利的,不敢明面上顶撞她,只好取个折中的法子,对宛春说道:“那么,我们就在园子外面等吧,小姐和表小姐不论何时有事,只要叫个跑腿的出来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就立刻去办去。”

三哥季元只比她大了两岁,在城里的京师讲武堂特别班寄读,习得是普通学科及军事学基本教程。据宛春的父亲与母亲闲谈所言,季元于课业不经,倒是别业精通,与旧京里的一众官家子弟,惯会在绮罗丛中玩闹,是风月场上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宛春见她离开,方敛起笑容缓缓低下头,看着掌心错乱的纹路。

才唤了一句,就耳听得门外有动静,宛春隔着白纱窗,模糊见着几道人影走进了院子里。领头的正是她房中的丫头秀儿,两个穿长裙的女子紧跟在她身后,看身量并不像是母亲和娜琳她们。

宛春皱紧了眉,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她这里呢?

正疑惑着,房间的??扇门就已经被打开了,秀儿进来看她在床上坐着,不由笑道:“正担心你睡着会打搅了你,原来你并没有没有睡。巧的很,总统府的六小姐和赵公馆的二小姐知道小姐扭伤脚的事,结伴来看一看你呢。”

说话间,她身后的赵纯美和张曼宜就一同走了进来,齐笑着与宛春打招呼道:“密斯李,你的脚伤可好些了?”

宛春想千想万也没想到会是这两个人来,登时转过头冷冷瞪了一眼秀儿。秀儿让她瞪得心头一颤,也不知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她,讪讪的端了两杯茶来,就垂着两只手不吭声的站在宛春的床边。

宛春知道不能在此时问清楚秀儿是怎么回事,只得勉强露着笑脸回首道:“没想到密斯赵和密斯张会一同过来,恕招待不周,快请坐下吧。”

她这个房间乃是旧时小姐的闺房,李宛春的祖母因喜爱闺阁里的布局,就没叫人把房子里的拔步床和桌椅换去,独独铺了一层印度织花羊毛地毯,从前院里扯上电线,将烛台更换成几盏壁灯而已。张曼宜和赵纯美满地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可以沙发椅子等物,秀儿就忙去拎了两个藤编绣墩来,上覆着绣帕,伺候她们坐下。

张曼宜自幼生长在总统府,父亲张祚凌原为东北三省的督军,与东洋、美利坚等国的使节很有些交情,故而在建国之后总统府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多少都承袭了美利坚的建筑风格,西洋气味十足。因此对于宛春这个古色古香的闺房,她心里非常艳羡,一面四处打量了,一面笑道:“我们本打算明日再来拜会你的,只因明日纯美姐所在的人文学院就开学了,所以才匆忙间做了决定,一同过来瞧瞧四小姐的伤势。”说着,转眼看见那一对立在雕漆大案上的美人耸肩瓶,嘴里不住赞叹道,“你这屋子当真漂亮至极,就算换了神仙来也可住得了。”

“六小姐谬赞。”宛春淡然一笑,目光却直追向赵纯美说道,“这都是前朝留下来的旧物,于我并没有多少功劳,二位既然忙得很,没必要特意前来的,医生已经说了,我这脚伤养上几日就好,不是什么大问题。”

赵纯美听她的话外之音,好像对于自己和六小姐的造访并不如嘴上说的那样欢迎,便掩口轻咳一声笑道:“不管怎样,这屋子如今的主人终归是四小姐你呀,旁人欣羡都来不及呢。”说罢,她便起了身,猝不及防地探手在宛春脚踝上摸了一摸道,“那日在校花大赛上看见四小姐突然离场,想必伤的很重吧?虽然柳公馆的西医很让人信服,但若是四小姐不嫌弃的话,我们府里也有个术业专攻的家庭医生,对于治疗跌打损伤都极为在行,叫他来府里为四小姐诊治一番也好啊。”

宛春遭此突袭,不免吃了一惊,回过神才算明白赵纯美贸然登门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伤势如何罢了,想必是早上柳公馆和总统府的两则声明刺激了她,她才会出此下策。

还真是让她白费了一番苦心,如果她肯耐心等一等,明日就该看到自己的弃权声明,也就没必要在今日硬着头皮来静安官邸一探虚实了。

不过,来的也巧,她正愁弃权声明登了之后会引发季元的暴躁脾气,如今赵纯美既是愿意自既送上门来,她不妨就透些口风,叫她给自己当一回替罪羊罢了。如此,也就干脆的应下了赵纯美的话,面色不改的笑着答谢道:“那样真是好极了,我原就埋怨这脚伤好的太慢,贵府既然有此等人才,还要麻烦他来一趟,不论花销了多少,我们都会照实给付的。”

“密斯李何须这样客气。”

赵纯美见自己的目的很容易就达成了一半,不觉笑开怀道:“我们府里每月开给这些医生的花销,足够他们衣食无忧了,不必贵府出资,明日我就叫了他来给四小姐瞧瞧。”&!--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