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春拿起写好的信,放在眼前吹了一吹墨迹,三两下叠成了折扇状,取过西式信套装了,才笑对秀儿道:“你倒很快夸奖别人。”

宛春伸了手,笑着示意他坐下,对秀儿说道:“去给三少爷沏杯好茶来。”

宛春深深叹口气,她就知道这个决定会很难通过余氏的首肯,却不能不拼足勇气来试一试:“我今日瞧弗雷德先生进来,说起了他研习过的法医学,简直是有意思极了。外国语言文学系固然很好,可是我将来就一定会如同二姐姐一样,嫁个当官的么?即便是嫁了,又一定会接待外国使节么?妈妈也曾是留学过的,外国语定然很好,可这么多年里,妈妈的外国语又用到了几次呢?医科学院在旁人眼中虽比不过人文学院,但医者有妙手回春之力,将来便是不去给人当郎中,自家有人生病也能第一时间派上用场,妈妈又何必如此嫌弃它?”

弗雷德说完话,正好低头看见,不由笑的退开两步,摊开手歉意说道:“索瑞,索瑞,我忘了我是从尸检现场过来的,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大概是福美林溶液的味道冒犯密斯李了。”

身为东道主兼寿星的静语很过意不去,看季元走开,就挨着宛春的肩膀坐下来劝道:“你受了伤,就不要来回折腾了,留在这里与我住一处不好么?况且弗雷德先生也有,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就近治疗。”

远处瞧见动静的季元与张景侗赵国栋周湘等人已经赶了过来,看宛春单脚站着,都急切问道:“怎么回事?”

想不到今日赵纯美竟会出这样的考题,怪不得柳秉钧会惊讶。

人群不由得一阵骚动,有闻讯赶来凑热闹的讲武堂学生吹口哨打响指的闹道:“来了来了,我们可以一饱眼福了。”

曼宜似是非是的点着头,可心里终究是孩子心性,未免觉得宛春为人很无趣,连这么样的晚会都无心去热闹,别的日子又有什么可乐的呢?

此言一出,前番敬酒的少女便笑道:“当然是好极了,我们能得四小姐如此厚待,着实是受宠若惊呀。”

季元眼瞅着众人神色各异,却不掩对宛春的赞赏,不觉与有荣焉,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要我说,这下子你们的赌注可都要偏给我了。”

宛春眼前一亮,接在手里看了看,才点头道:“这件就很好,既不会很出众,也不会很简朴。”说着,看柜子里的衣架上还挂了一见米白色镂空针织短外套,便也顺手拿下来,两者搭配着比了比,问秀儿道:“这样子穿好看么?”

宛春耳听着就要连累到别人,忙笑道:“不关他们的事,自祖父和父亲回来后,上房里就李管家、怀安叔和彩珠姨还算得力,我身边有秀儿和周妈伺候,所以他们才放宽了心。”

宛春看她小女儿的情态毕现,可爱又可怜,便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可又是胡说了,学校里那么多同学,怎么就孤单了呢?我因为养病,学校还没有定下来,听我母亲的意思,或者去国外也不一定。若是留在旧京上学倒罢了,若是去了国外,我会给你写信。所以,你安心回去吧,日后咱们再叙。”

五指在膝下缓缓攥紧,脑门上的痛感已经稍稍消散一些,繁光耀和柳静语还在说着赵纯美额外的故事,金丽正听得津津有味,插嘴道:“她那样的人,怎么会选上了校花大赛的冠军呢?”

金丽心思鬼怪,一见这情形当先就笑开了,宛春不好喝止她,忙拉着那女郎的手说:“你是静语吗?多日不见,竟像变了个人一样。”又指了金丽介绍道,“这是我姑姑家的表妹何金丽,你可以叫她密斯何,或者同我一样叫她金丽。她年纪还小,你们不要因为她而拘束了。”

说着,也不管宛春如何回答,手头上便猛地一紧缰绳,将那马惊得怒起,刹那停步抬起了前蹄,半立起身子,金丽自己也被颠地几乎落下地来。

门房不意她专程回来就为这个,虽说自己对于钱财一向喜爱有加,但他活了这四十多年,却也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该说的,一时不敢接受,忙摆着手笑道:“我并不十分清楚,都是警察署来的人办理的。”

宛春当然不是诚心为难,不过是她前生辗转各地多了,见的不平事也多,厌恶当局一贯的巧立名目乱收费罢了。

金丽可喜宛春明白她的意思,忙跟着帮衬说:“彩珠姨,我在这里你还不放心么?我来时就听说,宛姐姐因为旧疾已在家里休养了半年多,正怕她烦闷,所以才上京陪她玩几日。你这么盯着,我们便是想玩都没心情玩了。”

“哪里有什么好东西?”宛春好笑推开他的手道,“不过是得了本书,看的晚些罢了。”

冲着娜琳点头微笑,宛春摆了摆手谢绝她的心意:“不碍事,上头有葡萄藤子拦着呢,晒不到的。周妈和秀儿被我打发开了,我不过是在这里静静心看会子书。”

她越说越觉不对劲,情急之下忙对秀儿道:“李桧走远了没有?你去把他叫来,我仔细问问他。”

秀儿连说走得不远,几步追出去在院子里叫住李桧,让他回来,一直领他到宛春面前。

宛春便道:“你从哪里得知校花大赛搁浅的事的?把你听来的再说一遍我听。”

李桧弓着身子,不敢忤逆宛春的意思,就道:“我是从三爷那儿听来的。前儿为了四小姐没能夺冠的事,三爷急的几宿都不曾睡安稳,今儿一早和我在院子里给李大管家演出戏后,三爷嫌闷就带人出去街上逛游去了。回来之后就买了几份报纸,我不怎么识字,只听三爷连叫了几声好,又对我说四小姐夺冠有望了,我一好奇就问了几句,才知道是总统府和柳公馆发了声明出来。原本该是三爷告诉四小姐这事的,可如今他人太过高兴,已到柳公馆找柳大少爷去了。”

“找柳少爷?”

宛春心里扑通扑通的跳,她太了解季元的性子了,任何事只要有一丝的希望,他都会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万一叫他校花大赛易主成功,那自己之前的心思不都是白费了么?

不行,这事必须得阻止他。

脑海里缭乱如麻,宛春急的一头是汗,不停的将胁下挂着的花绸帕子抽出来,再绕回去,绕回去又抽出来。如此反复几遍,慢慢平息下来的时候,还真叫她想起一件事来。

既然总统府和柳公馆都发了声明,那么,之前刊登校花大赛静语夺冠新闻的又是谁呢?

一叠声叫了几句秀儿,宛春忙道:“那日三少爷拿过来的几份报纸呢,我记得是交由你处理的,你快些去把它找出来,我急用的很。”

秀儿想起那些报纸都叫周妈拿去做鞋样子了,赶紧跑出去找周妈,两个人灰头土脸的从角落中将剪得乱七八糟的报纸翻出来,连忙交给了宛春。

宛春便将报纸在一块拼凑了几下,看那头条头刊的报道记者是个姓宋的人,就对李桧说道:“你去,找到这个记者问一问他,是谁给他的消息将校花大赛一事刊登出来的。问仔细了,再来给我个回话。”

李桧瞧她对于此事十分焦虑,眼下季元不在家里,没有人可拿主意,只得听从宛春的话,拿了报纸一溜烟跑出去。

直到下午三点多,李桧才一身是汗的回来,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去,就直奔宛春这里回话道:“四小姐,我问过了,那个宋记者说给他消息的人没透露来头,只把写好的新闻稿交给了他,叫以他的名义刊登出去。不过,临走时他还说了一句,说那人招了辆黄包车,往四牌楼去了。”

“往四牌楼去了?”

宛春皱紧了眉,看那报上的新闻稿排版工整,条理分明,是专业新闻媒体人的手笔。自己写了却不刊登,转而交给别人刊登,这里头不可谓不蹊跷。

难道,也是如同总统府、柳公馆一般,是哪一个大户人家从自家的报馆里抽出人手写了这份报道,怕担干系,所以让外面的报社来发吗?

于是便问李桧道:“四牌楼那里都住的什么人?”

李桧笑道:“四小姐可是难为我了,那地儿大得很,住的人也多,我哪能说的清楚?”

宛春也觉问的唐突,便也笑道:“那好,你只说那儿住了什么大户人家没有?”

“大户人家么……”李桧侧头想了想,一拍手道,“有了,京师名角卢丹生、新星尚海泉都住在四牌楼的椿树胡同里,财务部赵部长、陆军部冯次长也住在四牌楼上三条的1号公馆和18号公馆里。这四家,是四牌楼有名的大户人家。”

卢丹生、尚海泉两人,宛春都不曾见过,也没有什么交集,这报道自然与他们两人无关。至于赵部长和冯次长,她虽然没见过,但对两家的儿女却算是认识了,赵纯美、冯玉璋,是你们两个人搞得鬼把戏么?&!--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