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忪了片刻,他回过神来时含上笑施礼,“不知羽琅仙师寻我何事。”

空中停留着一个小精灵,约莫只有君棠的巴掌大小,看起来像是人形,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头顶上却有两根细细的触须,背上扑扇着薄如蝉翼的透明大翅膀。绿叶做衣,花瓣做裙,可爱得紧。这会捂着自己嘴巴偷偷笑:“笨蛋,真是大笨蛋。兔子如果能说话,那不就是妖精了嘛。你看这笨兔子,哪里有半丝妖的气息。”

“萝卜?”她再次出声。

紫珩朝君棠龇龇牙,又在玄武后面吐着舌头做鬼脸,“院长可是比青丘洞里的狐狸还精,怎么可能轻易饶过我们?院长莫是跟我们开玩笑?其实,你是要去云游?乐地逍遥?”

玄武点点头,看似笨重的身体站起来,却极为迅走到殿中,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木獬法杖,在地上重重一顿,紫霄大殿外像是加了一层光亮的泡泡,触之极为柔软。殿中悬空再现整个方寸山的景象。

想到君棠,她不由好奇,“那,君棠仙师呢?”

梦里,那个人笑得更加猖狂,可是声音如此嘶哑,音色里的狰狞让她害怕,极力拨开云雾,眉目清明时,她却浮在了空中,只见地上打回原形的自己,缩成了一团……

皮休乍一听有礼物收,眼睛瞬间放大,充满了惊喜,装模作样地推辞道:“本仙岂能无功不受禄。你且收回去,收回去。”

绕过玄岳门,开眼的就是解剑池,紫珩叮嘱道,此间进入的外人,身上若是有神兵利器,必得解下,交予方寸山门人。若他们进入方寸山后,那些神兵利器自会附上方寸山特有的法咒,便可携带兵器来去自如。玉雅和灼炎忙称自身未带任何兵器。紫珩方才带着他们过了听月桥。一路往前,爬上天阶,方才看到紫霄大殿。

她犹豫了下,硬着头皮施了个法术,对着幻月湖清澈见底的水,水面上映出一个梳着包子头,面目清秀的小姑娘。她眼角抽搐,暗道不好,果然,片刻后,幻月湖中一阵娇笑连天,“哈哈哈,玉雅你,你怎么是个奶娃娃啊……”

“月歌儿,过阵子,等那丈影木的果子快熟时,这方寸山可能会来许多人。你可得躲好了,别被人逮到了。虽说现在的仙人大多数都吃斋,可难保几个爱吃肉的。你看紫珩仙师就是,去了人间,少不得吃肉喝酒的。你这兔子肉,就是至上的美味……”玉雅抚着月歌儿的毛,说到这话时,月歌儿抖了一抖。月歌儿笑道:“神仙也有爱喝酒吃肉的呀。不过你别怕,我保护你。”

月歌儿在她的脚边又蹭了蹭,玉雅顺着毛又问:“前几天的那棵树这会不知道在那里了。你知道不?”

月歌儿抬起头,扯着她的裙角要走。玉雅睁大了眼睛看着它:“你又知道?”

这一回见到的丈影木似乎比上回见到的更大更粗壮,树皮的颜色也深了许多。只是与上回见到的地方又隔了很远。

“果然会动啊。”玉雅摸着树干叹道。一阵风吹过,那地上的叶影也在动,沙沙的声音听上去竟然像是优美的乐声,隐约里还有孩童脆脆的笑声。

“喂,你是君棠的徒弟吗?”那声音渐渐凝聚,听起来像是问句。一个石子砸在她的头上,她转头,看到空中一个可爱的小生灵扑着翅膀,不满地看着她,“你是君棠的徒弟吗?怎么看起来笨笨的,不太灵光……倒是跟他成仙前一个模样。”

玉雅将这小精灵很可爱,伸出手想去碰它,它皱着眉头躲开。

“你是神仙?妖精?鬼魂?你跟君棠仙师很熟吗?你是谁呢?”玉雅连珠炮一样地问。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是这丈影木的守护云灵。你师傅成仙前我们就认识。”

“那棵树、的、守护精灵?”玉雅指着丈影木,好像这树很厉害啊,竟然还有自己的守护精灵。只是上回怎么没见着它?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口了。云灵似乎极喜欢她,落在她的肩头,两个触须伸出来,碰了碰她的脸。

“上回见你,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只是丈影木喜欢你。我躲在树上听你跟月歌儿讲话,觉得你这小白鸦好玩地紧。”

月歌儿大概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高兴地在玉雅身边又跳了一圈。玉雅抚着它的脑袋笑,又问了云灵许多问题。

云灵说,她在大约十万年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精灵,跟随它的娘亲一起守护着丈影木。那时候正好神果将成,他们就扎根在一个民间的山上,守着神果等着有缘人。等了许多天,就来了一个红衣的姑娘,站在树下看了许多天。神果将成时,地动山摇,四面来了许多神仙,那个是大打出手。整个场面那个恢宏,那个混乱。玉雅看着云灵的小眼珠子里面的神情,都觉得当时那场景一定不简单。

云灵说到这,却不说了,郑重地看着玉雅说:“你知道吗,‘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话,丢你师傅身上那可真是正理!当时场面混乱成那样了,神仙妖精打成了一团,那个红衣的姑娘带着你那书呆子师傅……”

玉雅到最后都没忘记云灵说的这段话。她的书呆子师傅,在红衣姑娘的带领下,缓缓走向丈影木,旁人都忙着争斗,忙着比试,他趁着那空隙,却不慌不忙地朝丈影木作了个长揖,从云灵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弯腰低头时脖子处露出的一小截白皙皮肤上那不太明显的青色胎记。

她的书呆子师傅,对着丈影木说:“小生君棠,数日前得见羽灵仙子,经仙子点化,欲登修仙之漫漫长途。今闻神果将熟,食之易于修仙。小生以虔诚之心求丈影木,若小生为有缘人,可否赐之一二?”

“可否赐之一二?笑死我了。当时场中这许多人,谁也没注意到这么个书生。他一板一眼做足了礼数,那时候神果还未熟透呢,丈影木又说不得话,他便以为是自己的心不够诚,对着丈影木,其实木头怎么能听呢,说起来,不过是对着我和娘亲,他又念了一遍心经。呆呆愣愣的,真是个傻透了的书生。”

“后来呢?”玉雅问道。

“后来啊,后来果子熟了,咚一声掉在他头上,就进入他的身体了啊。在场所有的人都傻眼了,打的拼死拼活,平白地便宜了一个书生。他得了那么多道行,跟着那红衣的姑娘修炼修炼,不久便成了仙。只是神果熟了,我们也就走了。后头的事情我便不得而知了。”云灵坐在玉雅的肩上,晃荡着两条细腿。“我前几天可见着他了,样子不大变,可性子却变了许多。”

“神果会自己进入有缘人的身体吗?不用开口吃的吗?”玉雅又问,听云灵这么说,那皮休上仙和君棠仙师总是知道这神果的情况的,还办了这夺神果的大会,委实,嗯,精明……

闭上眼睛,看到白衣的书生施施然对着一棵树念经,对着一棵树作揖,那一副呆样子仿佛就在眼前,玉雅笑得乐不可支。

“你们的族人都要生生世世守着这树吗?你的娘亲呢?”玉雅问。

云灵晃荡的腿停下来,托着腮看天:“不论是什么,神仙也好,妖精也好,总有个盛衰的过程。正如凡间的生老病死。我们精灵也是的,好一些的,历了一些劫难,修为够了,就飞上天外天,不够的,历经天人五衰,说没了也就没了。凡人还能有个轮回,可神仙说死了,就是真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了。“

“我是我们族内最后一个精灵。神魔大战的时候,族内很多人都去帮忙了,结果都魂飞魄散了。整族的精灵就剩下我和娘亲,后来娘亲没挨过天人五衰,也没了。等这一次神果成熟,这树应该也会没了。神树,也得有个轮回不是。此后种种,便与我无关。”云灵说这些,脸上倒也不哀伤。大约哀伤了几万年,那些悲痛都麻木了,此刻倒像是叙述别人的故事。

“那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好吗?我给你当亲人。”玉雅伸出手,一个小指头正好能摸到云灵的脑袋。

云灵蹭了蹭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就有很熟悉的感觉,只是看你这么小,顶多也就两百岁的模样,我肯定是没见过你的,也不知道你的前世是什么呢。”

她这样说着,玉雅也满心欢喜,连带着蹭着她腿的月歌儿也欢快起来。

天色渐完,她跟云灵依依不舍说了再见。往回走时却似是障了眼,怎么都找不来时的路。山里渐渐起了迷雾,愈绕眼。送她的月歌儿惶恐不安的叫了几句,她只当月歌儿胆小害怕,抱着它在怀里。从迷雾里隐隐传来那诅咒,她仔细听,才现那诅咒竟是她梦中常常听见的那几句。

“玉雅,玉雅……你永不能成长,身归于我,魂归于我……”

“以汝之血,祭吾之剑……”

诅咒声愈的快,愈的高亢,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织就成密密的网,围绕在她的耳边。那声音不似一个人出,时男时女,时老时幼,变幻着,喧嚣着,她捂上自己的耳朵,可那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地缠着她。

她听到自己高亢的一声尖叫响彻在整个山林,怀中的月歌儿早已从她手中挣脱,此刻不安的绕在她的脚边,抬头看着她时,她的眼里却是一片血红,嗜杀的气息渐渐晕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