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时满面震诧:小石头?

潭面雾气缭绕,鬼魅而妖娆,夜风拂过,瑟瑟摇碎一面水光,殷璃冰伫立岸边,静默不语,恍若一尊凝结月华的雕像,在时光里寂然沉睡。

正思量间,突然,“咔嚓”一声竹枝爆裂的脆声响彻头顶,他连忙退出三尺开外,抬眼望向竹梢,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层叠青翠的竹叶间若隐若现。

萧明翊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却没有动弹,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脉象很乱,大概是什么旧疾发作了。”须臾,风晚亭松开他的手腕这么说道。

殿前一带空场,没有任何遮蔽物,白得发亮的阳光将阵阵炎气直直洒落。

“不!”琮雪大喊一声,用力挣脱母亲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就算亓羲两国停战议和,甚至联手对付琴国,羲国也不是没有别的王子了,为何非要让萧明翊入亓?”

楚恒微微颔首,“很好,既护了他周全,于我方面上好看,又送了他一份人情!虽说草率了些,亦不无道理。不过——”忽地话锋一转,“你那猗竹阁虽地处偏西一隅,但终究与你同处一府,凡事还须多加谨慎。”

萧明翊转头,面无表情地冲殷璃冰挑了挑眉:听见了?

若按亓国惯例,各王府之间互相邀住或邀请邻国使臣小住几日的情况稀松平常,并非何等大不了的事情。

这个人是所有这一切矛盾挣扎犹疑顾虑的症结所在,而他却一无所知,还一本正经地坐在这儿大谈什么牛乳之妙用,其实……和这些有什么干碍呢?自己之所以难以安枕,都是因这个人而起的啊。

“嗯。”萧明翊点点头,吩咐珠缨,“你去前面看看,帖子收下,礼物一件也不能收,话该怎么说你自己斟酌,莫失了礼数。”

风晚亭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虽然是在问,语气却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萧明翊唇角微沉,“整个亓国无人熟知地形的府邸恐怕只有一处。”

“一大早就让我来闻这味儿,你最好有个好理由。”他抱怨着,脚下却没停,大步走向层层垒起的鸽圈。

而这,正是以“路符”为联络方式的好处之一。

——这些话,风晚亭虽然没说,萧明翊又岂会不懂。

丽贵妃却未发怒,面色平和地端详殷珀飞一时,道:“好,很好。你父王也很爱你这份耿介。话虽如此,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尤其身为王族,一举一动都为万民表率,更当谨言慎行,譬如今日你母亲——”

萧明翊眼睛一亮,与此同时,殷璃冰的眼中也浮起会心的笑意,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临空交汇,一触即分。

“怎么,你觉得难以置信?今春大旱,全国多少地方的夏粮颗粒无收,京畿地区的情况就还算好的了,可正因如此,税赋也比别的地方更重,百姓连糠都吃不上,人饿极了,什么事干不出?我亲眼看见的,几岁大的孩子,竟抱着棍子跟大人一起去抢米行——才几岁大啊!”殷珀飞声音激越。

尧媖上前一步,执壶倒酒。

昔日的江湖第一杀神,为了一个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孩子,甘心抛却半生盛名、洗去一身戾气,所有的那些赞美与唾弃、崇拜与放逐,那些梦境般灿烂耀眼的鲜血与剑光,统统都成了过眼云烟……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奴才?”萧明翊乜着他,眼底似有讥诮闪动,“我若说天底下能做他主子的人还未出生,大王子定然不信,不如……就请宸王来引介一下我的这位朋友吧。”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与羲国和谈之结果尚属未知,萧明翊身份特殊,人也特殊,倘若到头来双方合作未能达成,反被他借机在慕羽城兴风作浪,那就要闹出大笑话了!

迎上殷誊瑞眷眷的目光,殷璃冰心下亦有不忍,许是自己方才语气过于生硬了,正欲出言安慰,却扫见紫檀棂架上的西洋钟已是戌初时牌,只得躬身道:“父王,宫宴时辰已到,恕儿臣先行告退。”

“啊!”他几乎是惶恐地小声喊出来,下意识地就拿手去擦,却又抹出一大片墨痕,突兀地横在画中少年微蹙着的眉头上,仿若无声的谴责。

他气得头昏目涔,明知此处别无他人,一切都是自己心魔作祟,却还是在内心厉声喝道:“住口!你给我住——”

这时门外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便见叶浅莘疾步而入,“殿下,戌初二刻紫阳宫设宴!”

若非如此,王城司也不会多年来想方设法求其真容造影画像而不得,以致殷璃冰今日方知他相貌如何,险些当众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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