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早已经起来了,坐在通铺上,沐浴着窗棂里透进的晨光。他回味着湖蓝在和果绿附耳时的那一下变色,此时那是他唯一的快乐源泉:“你是不是到了上海?现在你终于让这些事情有了价值。”

过了会,零撩开帘子出来,先看了湖蓝一眼,然后去帮阿手的父亲拿餐具。

儿子忙自向着那几张脸微笑:“我爹。……他是教育家。”

当儿子的房间里传出第一声孩子的声音,卅四便睁开了眼。他光着脚在厢房的门口谛听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赶紧地回床边穿上了鞋,披上了衣服,拿好了他的两个糖活,出去。

儿子只是死样活气地看他一眼,将门关了上闩。

“这是劫先生说的话,先生是没错的。”

“这地方的天色,什么时候大亮?”

零仿佛被吓呆了,身体带着长衫在抖,指指自己烂到露肉的衣服:“我……得换。”

卅四又拧回小半个身子:“我是国民政府……”

零下意识地将手伸进了口袋,然后,那只手从完全通了底的口袋伸了出来――他的衣服可是每一块都被鲲鹏们拿刀挑过了。

“绑了,要三百现洋。”他一个头磕在地上:“魁爷我真不知道那是您老的交情……”

“延安……回兰州。”零在摇摇欲坠中索性坐倒了。

卅四这时现一个要命的问题,他需要自己把行李拎到对面,他冲车夫喊:“喂!我给你打赏!”

车夫捅了他一下,一块硬面饼递给了他。一个穷人对一个走投无路者的最后善心。

“看你们那一脸欠的!”湖蓝不屑地说。然后纵马下岗,和自己的人会合,远去。突然回头一枪,单臂持射。红军队长的帽子被打掉。一声唿哨,一行人便消失在荒原上。

“我送给毛鸡蛋的!他是我朋友!”土压五大叫着。

“打仗讲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上万条人枪自然是能光复上海。”靛青得意地说:“可回头是要跟小日本正规军对的,那就叫自暴其短,跟你们共党搞的短命起义一样。”

外边的枪声已经是连射,门锁处密集的弹痕,一子弹透门而入。客人坐着,看着电台上那一洼韩馥的血迹,他靠在椅子上,茫然若失地拉开了衣服。两个手榴弹贴身系在他的颈根,引信都截短到了一拉即炸的程度。客人一手握住了一个,他微笑,像是握住了生命的保证。

“不思入闱也就罢了,还和个下九流的戏子?”

卢戡瞪着刘仲达那双从来木讷,现在却忽然变得阴冷的眼睛,茫然和失望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变形,甚至压过了他的愤怒。

零哼了一声:“那不叫骑。”

钉子只好沉默。沉默中又“瞪”着那几个家伙如瞪另类,直到他们在自己看守的门里隐没。

“每次跟你说话你都像在梦游。”

“劫谋认为善恶是做这行的羁绊,七情六欲也是一样。劫谋是给了他一切的人,生命、教育、希望、野心,现在他不在劫谋身边时比较像个人,可是将来,很快,成百上千个你我这样的人就要死在他的手上。”

零开始紧鞍上马,尽管他的上马可能比二十还要艰难。

二十看着他:“他是条正在疯长的毒蛇。毒蛇是不分善恶的,你不能因为它咬了你就叫它是一条坏蛇。”

两匹马并行着,两个伤得很重的人在月色下追踪着一个伤得更重的人,二十检查着地上的马迹:“往正北方去了。他知道他的伤撑不到回三不管,会被我们截住。”

零没说话,马鞍上的枪套里有一枝马枪,他摸着马枪的柄,动作有些生涩。

二十撮起地上一撮带血的黄土,放进了嘴里,皱了皱眉:“这是马血,不是人血。他最好是已经包扎了伤口,最糟就是根本不在马上。”他看了看零,”你是不是撑不住了?其实你的伤可比我重。”

“撑得住。”零对还在看着自己的二十说,“我还是第一次追杀别人,不习惯。”

“我明白,”果绿同情地说:“你一直在被别人追杀。”

零做了个苦脸,尽量把这变成玩笑。

“我还是得告诉你,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放过湖蓝。”二十笑了笑,笑得非常凄凉,“这是我第一次追杀我的敌人,很多年来我一直在追杀我的同志。卅四让我保护你,我很高兴,因为以后不用再做这种恶梦。”

“卅四让你保护我?”

“是的。”

“为什么要保护我?”

“看这个人,要杀他时什么都不问,救了他倒来说为什么。”

“别打哈哈。”零说,“你让我相信了你是同志,我也就想问你这一个问题。保护我干什么?值得为我暴露?你在军统的身份不低,否则骗不到湖蓝,你的代号还排在卅四之前,说不定还高过卅四。你在敌营呆了恐怕过十年,我不知道你付出多大代价。现在,为了我?”

“为了这件事。为了上级命令。为了卅四的要求。”

“你知道我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的?他们的理由?”

“不知道。我跟你一样,只摸得到冰山一角,也只做好自己那一部分。”

“知道也不告诉我?”

二十耸耸肩,给他来了个不置可否。

“再问一件事。”

二十苦笑:“湖蓝都没这么审过我,劫谋也没有。”

零固执到把任何笑话都当作耳边风:“没人觉得你是传递东西的最好人选吗?”

二十不笑了,愕然看着他。

“密码本。只要到达你的手上,就能平安通过国统区,到达上海。那我们何苦来做这种前仆后继的牺牲?”

二十沉默,表情变成让零意外的苦涩:“密码本也只是冰山的一个角……”

“说说你知道的那个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