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关心则乱,向来冷冰冰的邢夫人竟然会用这般慌乱的语气问话,足可见她对邢欢的关心程度从未见少,只是不加表露罢了。

偏偏,她就真像是欠了赵家人几辈子似的,牢记着所有对他们承诺过的事,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刻骨铭心地记着。

“你别话说了,我来说。”倒是向来在永安跟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邢欢,彷佛出去溜了两天,胆子也溜肥了。她果决地打断了悟色的话音,大有小女子敢作敢为的架势,“我很清醒,他也很清醒,你看到的就是两个无比清醒的人在……在、在啃嘴,嗯,对就是这样。”

“所以,据可靠线报,少现在应该还在城门口。不过,方才前线传来了最新消息,就在管姑娘的剑即将刺穿少喉咙时,大伙刚想现身,峰回路转了,有一群和尚突然出手相助……”

她强迫自己别开视线,默不作声地拉了拉马缰,试图想要绕过去,不想和来人闹开。

“不是吧!怎么可能?这这这这这也太不般配了!”

“第二,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除非我赶你走!”

“呃……不要了吧,那么多人看着,我害羞。”邢欢怯弱地伸出手,抓过被子,牢牢把自己裹住。瞪着看似无辜的大眼,伸手指了指窗边黑压压的看戏人潮。

“这么一说,仔细看看五官倒的确有些像。”

没错,仅此一句。

悟色曰:孔子说的对!

为什么瞪她?因为不想听她开口闭口不离她家相公,他们没有真的在上演偷情,她不需要时时刻刻不忘自己的已婚身份,借此来给予他刺激感。想着,他眼梢一撇,落在了一旁柱子上,匆匆扫过后,又定睛看了回去。

“等我把帐清了,心情舒畅了,再夜谈。”

于是,一个念头迅速在邢欢脑中形成——他打算去刨坑埋金子!

虽然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悟色仍能感觉到她累了。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连自己都不甚明了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这种时候,他该告诉她那是男人的正常反应,不管是出于在乎还是自尊。面对着自己女人亲手烹调出的菜肴,是该笑;可当那些菜式活像是为那位传说中奸夫量身打造的,很难再有食欲。

“没、没事,天热着呢,我的棉袄也很厚,你们忙,不用招呼我……”她干笑着扯了扯身上的棉袄,彷佛是为了配合她的话,额间还有汗在不断滴落。

还没等他纠结出个所以然,一道强风突然从他身边卷过,等他再次抬头时,发现二少爷身边多了道银晃晃的刀光,忠心护主的他立刻就奔到柱子后躲起来,扯开嗓子喊道:“来人,来人呐。有刺客,有人要刺杀二少爷!”

“那就让他们走。到时候派些人上门要账去,我就不信收不回那些烂帐!”他们赵家庄的银子是那么好欠的吗?

“啐。”他嘴角一动,溢出一声轻笑,抬手擒住了她的手肘。

终于,在眼瞧着那位姑娘已满头大汗快虚脱时,掌柜忍不住开口了,“吉祥物,要不让这位姑娘试试这件衣裳,这是我铺子里的镇店之宝。”

那是个位于街尾的摊子,昏黄灯光很不起眼,一旁迎风飘扬的招幌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村夫烤鱼”。

“顺便而已。”对于她的抱怨,他耐心十足,笑容不改,“找我有事吗?”

“为了方便照顾江湖儿女们。”

尾随其后听了无数唠叨的小厮,眼看着自家老爷忽然收住脚步,停在了他口中那两个骗子暂待的屋子外,透过半开的窗户,怔怔望着里头出了神,悠悠突出“惊艳”二字,随后不受控制地撞上了门板。身为小厮,对此,他表示爱莫能助。

美人计,当然得有美人配合才行。

尽管如此,那头的吵闹声仍旧让悟色很难靠耳朵听明白情况。

——呲。

这话一出,成功让他周围的人默契地退避三舍。

她自诩为表面家世清白、靠畜牧为生、生活在偏远小镇的平凡小人物一枚。

“施主,老衲一直都知道你荒无道,哎……没想到出家后反而变本加厉了。原来让你不顾一切也要还俗的女人,竟然是你弟妹。你说,师父要是知道你现在这般生不如死,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

“老秃驴,闭嘴,谢谢。”够了,他已经很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了,这死和尚要是还有点出家人的善心,就不该三番两次地提醒他。

“闭嘴可以。不过,容老衲问一下,施主特地把老衲叫出来,就是为了表演思春吗?”

“你不觉得需要跟我解释下你是怎么又跟我娘勾搭上的吗?作为一个劝我斩断情丝的老秃驴,你这样做对得起每年捐香油钱的香客们吗?”

“老衲只是想你了。”

“嗯?是想我娘吧。”他薄唇一扬,完全不留面子地点穿真相。

这样一想,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兄坚持要带着十七铜人护送他还俗了。

“再怎么说,老衲到底是你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老衲……”他嘟嘴了,扭捏了,撒娇怀春状地捧住脸颊,话锋一转,“师弟,你说,如果你连自己弟妹都不放过,那老衲是不是也可以打个申请还俗,继续追你娘?反正你爹那个短命鬼死了……师弟,你给点回应好吗?老衲一个人说很累……”

这儿没外人,老和尚难得肆无忌惮地放下大师架子,剖析下这些年来藏在心底的遗憾,可他家师弟一点情面都不留,不仅是只顾着看着窗外恍惚,还突然冒出句极不和谐的话,“喂,给我串香蕉,要烂一点发黑的那种。”

“师弟,不要以为铜人不在老衲就拿你没办法了……”

“不瞒你说,我是绝对不会允许我娘接受一个骂我爹是短命鬼的老秃驴。”静安顺手接过小贩递进窗内的香蕉,绽出无害的微笑,忽地起身,“记得付银子,我赶时间,下次聊。”

“赵静安,你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你娘看着不像这样的人啊。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小人。想当年要不是老衲可怜你,求师父破例收留你,你早就不知道被□成什么样了。事到如今,你不帮老衲也就算了,竟然还要老衲替你付银子……”

施恩图报,不太符合大师风范;但是风范什么的,都是浮云,抵不上他揣兜里的真金白银。

无奈,大师不计形象的叫骂,并没能换来静安的驻足。他充耳未闻,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提着串香蕉当街表演凌波微步。转眼的功夫,已经到了街对面。

对街,在那个写着黑色“药”字的招幌下,邢欢呆站着,双手互在衣袖里置于前,脸色有些苍白,迷惘色彩覆盖住黑瞳。正逢市集最为热闹的时辰,她的沉静却与四周格格不入,只定定地歪过头看着面前胭脂摊前那两个手挽手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

“我搽这个颜色好看吗?”

“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试试看这个,我听说王公子喜欢淡雅,这个颜色素。”

轻快交谈声从那两位姑娘口中飘出,末了,还伴着羞赧娇笑。

一抹不加掩饰的羡慕染上邢欢的眉宇。真好,这才是芳华正茂的姑娘们该做的事吧,和要好的小姐妹手牵手逛市集,分享心里那点藏不住的小秘密,最大的烦恼兴许就是“我爱他他不爱我”。

“欸,你怎么抢人东西呐,这明明是我朋友先看上的。”

“就是就是,分明是我先看上的,你一个大男人买胭脂做什么?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蛮不讲理。”

小摊前突然传来的吵闹声打破了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