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说,我让你去东市买豆豉酱……”

葛舅母听的心也痛了,程姎尚在襁褓之中就抱到她跟前,当时她还没有孙辈,其余儿女又都大了,这个小小女孩是她肉贴着肉养大的,从牙牙学语一点点拉扯大,从小乖巧懂事,敦厚老实,她实是爱逾性命。

程承抓住了重点:“可以蹴鞠,却不能跑马?”程始瞪了次子一眼,萧夫人苦笑摇头。

“你不妨告诉他们,若无儿女,你就绝婚再嫁,而盗卖军辎和侵占民田的事可没了结,他们不肯老实度日的,随时可以发告,看他们有无性命闹下去。”

程始沉声道:“娖儿不到两岁就没了,她倒好,才生下二娘子就起名婥,早早晚晚‘婥儿、婥儿’的叫,安的什么心。”

俞采玲听出这是‘好叔母’葛氏欣喜又松口气的声音。

……俞采玲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只觉得有人在喂自己汤药,彼时她求生意志正强烈,便努力吞咽,恍惚中又听见那尖利的女声笑着道:“…我也不瞒你,这是个烫手山芋,轻不得重不得,如今病成这样更没人肯担责了,你倒好,这几日一径央我…”

有那么句名言,退潮时谁在裸泳一清二楚,菖蒲和那傅母被赶走了,这原本不显山露水的苜蓿就显出来了。

书案风波的次日苜蓿就上门了,又是赔礼物又是替程姎辩白,之后日日都来坐一阵,她不是葛家本家女公子,属于生母不疼寄人篱下,但随着程始日渐发达,乡里时时传来喜报,葛家上下无不对程姎越来越恭敬。

水涨船高,那傅母和菖蒲她们早习惯了在葛家趾高气扬的日子,什么好吃好喝好用的定要先给程姎享用,便是葛舅母正牌的孙辈出生后,吃穿也不及程姎精细。

尤其葛舅母知道自己渐渐年老体衰,生怕自己难以照管周全,让几个儿媳侄媳轻怠了程姎,是以有意无意纵容那傅母和婢子一贯的霸道行径。

后来萧夫人给葛家去信讨要程姎,道‘吾姪劳烦亲家多年,愚夫妇近日将返’,葛家这才忍痛送还女孩。谁知回程府后,葛氏却不给她们脸面,她们略受挫了数月,好在程始夫妇回来后,萧夫人对程姎百般呵护千般看重,于是她们故态复萌了。

说到底,那傅母和菖蒲也非什么大奸大恶,否则葛舅母也不会放任她们留在程姎身边,不过是十几年来习惯了c位登场而已。

“我对我们女公子说呀,您不但不该生气悲伤,还要谢谢大人和女君帮您除了这两只蠹虫,他们这是为了您好。不然叫您自己处置吗,还是继续跟着您,接着给您闯祸生事?我们女公子都听进去了,十分懊悔纵容仆下。不过她生性腼腆,这些话只能由奴婢代说了,还盼着您不要跟她生了嫌隙才好。”

苜蓿说的十分坦诚,在她看来,菖蒲她们真是愚不可及,依萧夫人对程姎的疼爱,程姎将来必然嫁入公侯之家,她们做婢女的自然会更上一层楼,针头线脑有甚好争的。

“我还说,就是我也得谢谢大人和女君,不然我这后头来的婢子,哪天能。”又对次子和三子道,“你俩闭嘴,听你们胡说,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程颂与程少商憋笑称喏。

萧夫人又转过头,柔声道:“姎姎,你也去。以后在这天子脚下交际,该忌讳什么,该避嫌什么的,你都听听。”程姎高兴的屈身称喏。

自程咏以降,三兄弟的喜色莫名砍了一半。

站在后头的桑氏默默摇头:果然人无完人,像萧元漪这样文韬武略的女中豪杰,在处理儿女之事上居然这样大意自负。

只有少商全不放在心上,凡事得偿所愿就行;她自小冷言冷语不知受了多少,若事事敏感,她哪里活的到翻身吐气那一天。

街道两侧的楼坊上挂着最多的就是笼灯和走马灯。

笼灯是直接在合抱大小的圆形灯架内点上炽烈的焰火,粗壮的灯框外裹上各种染色羊皮,朱红的,碧绿的,嫩黄的,湛蓝的,今夜不少楼主店家为求灯火辉煌,引人瞩目,会将数个巨大的笼灯吊成几串,垂挂在门面外。

而走马灯多是圆柱形,里面灯油灼灼燃烧,待热气上涌,外面的活动灯架转起,只见绘制在灯皮上的图案缓缓浮动游走,甚是奇妙。

少商看的目不暇接,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盏灯一盏灯看过去,有将士回家妻子来迎的,有小童顽皮追打嬉闹的,有武士弯弓射猎猛兽的,甚至还有鱼儿鸟儿头碰头的。

程始见女儿形容稚气可爱,十分豪气的叫多买下几盏灯给她回家慢慢玩耍。谁知少商摇摇头,只要了一盏,道:“回家我自己做,做更好看的。”

废话,她是理科女生好吗,可以徒手开平方的那种,虽然主修方向偏理论,动手能力不如工科弟兄们,但这么简单的原理,她觉得可以回去练练手。

灯市不止有灯,还有卖绢花丝帛首饰小食,甚至还有书简——

一个儒生打扮的人正声泪俱下的向程咏和程少宫述说‘好好一个书香门第被戾帝爪牙迫害至家破人亡,如今不得已贩售家中藏书’的故事。

程颂左右手各拉着筑讴二童,在一个猎户的摊位前观看一根据说是从吊睛猛虎身上抽出来的虎筋,用来制弓弦那真是万夫莫敌。

萧夫人和程承边走边说笑,句句鼓励他振奋读书,不要有顾虑,程姎笑呵呵的随行一旁。

程止见一店铺里的绢花做的新奇野趣,便买了朵给桑氏簪上,程母脸黑成砚台,于是程止赶紧再买一朵给老母戴上,程母却不依,非说桑氏头上的花更美。桑氏也坏,故意不主动说将绢花让给程母,只笑盈盈的看着,闹的程止手忙脚乱。

程始在旁捋须摇头,就不能学学他,买了绢花藏在怀里回家再给妻子戴吗。

少商却因沉迷看灯,拖拉在程家一行人的最后面,身边跟着两个武婢三个家丁,她也不担心安全问题,只慢慢走着,这时一个竹编的绣球缓缓滚到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