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无声胜却有声,无言胜却千言,韩晋抑住激动心情,拉着白衣女子的手,缓步朝来路走去。月儿弯弯,羞得躲进了云间,大地一片漆黑,伴着阴飕飕的凉风,竟生出一股妖异的气氛。

僧人道:“那坟地聚集百年煞阴之气,极是厉害,你所见女子定是厉鬼化身。你两次见她,是否皆在夜晚时分?”韩晋见他面色凝重,语气严厉,心口不由惴惴,道:“一次是傍晚,一次月亮刚上枝头。”僧人怔了一下,似有些出乎意料,喃喃道:“傍晚?傍晚?”眉头紧皱,神色大是疑惑。韩晋心中起疑,道:“大师?”僧人叹了口气,道:“危矣,危矣,她能在傍晚出现,其修为已练至转阴还阳之境,烈日也制服不得她了。如此凶灵,怎可让她为祸世间?”

韩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连忙摸了下头顶,左右看了下双肩,不觉有甚异常,紧张道:“大师此言何意?难道……难道我撞邪了?”那僧人道:“阳火愈旺,气运愈旺,阳火愈衰,气运则愈衰。你生活多年未见起色,至今未曾讨来一房媳妇,诸事行之不顺,整日愁思,全乃气运衰竭之故。气运衰竭,便是阴物缠身之兆。”韩晋听他越说越玄,心头不由怵怵,联想近年日子过得确实委屈,多少便信了四五分,忙道:“恳请大师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到底什么阴物缠了小生?却如何才能化解?”僧人道:“阴物无形无相,无踪无迹,它未必附着施主身上,便千里之外亦可害人。我佛门金刚法力降妖伏魔,若能找到阴物源头,定能救施主水火之中。”说着手腕一翻,掌上托了一个金钵,道:“施主请看。”

周围人骇然失色,只觉这屠夫说话不经大脑,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说什么杀人,就算开的一句玩笑,却也不该如此鲁莽。不知是屈辱使然,还是耗力过甚,韩先生满脸憋得紫胀,大声叫唤:“放开我!放开我!你杀蜈蚣便杀好了,我走我的独木桥,不来打扰你吹牛。”肥汉手臂一弯,紧紧勾住韩先生后项,笑道:“你无凭无据,怎敢说我在吹牛皮?韩先生,今日你笑话老子,总须给个说道,不然往后人人都嘲我胡说大话,这脸,我又搁在什么地方?”他心知肚明自己不过讲了一段故事,听者也当不得真,但那韩先生骂他畜生,其出言不逊,着实让自己出了一次丑,如不好好整治整治他,心火如何按得下去?

寂静的屋子飘渺着阴森森的哀哭,烛火一跳一跳,看着就要熄灭。白衣女子身子一动,慢慢从床头站了起来,她长长的头发垂落腰间,一张脸隐藏里面,双肩颤抖,一直哭一直哭,鲜血一滴滴自她看不见的面容滴下,落在白裙上,落在青白的小脚上,好像眼睛哭出了血。韩晋亡魂丧胆,哪里遇过这般骇人景象,眼瞧那女子一步步朝他走来,一声狂叫,抓起墙边烧火棍猛敲而下,只听怦地一响,这一棍结结实实砸中了女子脑袋,她脖子往下一垂,既没退步,亦未倒下,血水如线一般从发丝渗出,落到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顷刻间染红了一大片。

韩晋吓得三魂飞走七魄,腿脚剧颤,一屁股坐到地上,发出阵阵呻吟。那女子给他一棍却打得停了哭声,屋子立时安静,但越安静越诡异,不一会,她双肩抖动,竟自笑了起来,嘻嘻哈哈,好似疯了一般,接着举起双手,又朝他一步步走来,青白色的裸脚踩着血浆,留下一个个鲜红的足印……

韩晋凄惨一声大叫:“别过来!别过来!”双眼一睁,猛地从床上弹起,一对眼珠大大鼓瞪,射出骇异的光芒,四下一看,这屋子乌漆麻黑,哪有什么白衣女子,原来却是做了一场噩梦。他浑身大汗淋漓,重重喘着气,待心魂稍一安定,思前想后,咒骂道:“波图耶这贼和尚,定是给我下了妖法,仙子天人一般,决不是厉鬼。”虽是这么想,心中仍然有些余悸,起身点亮灯火,便颓然坐到床上,回思梦中情景。

一想到那绝美仙舞,还有那温软的裸脚,脸皮不禁发红,把手举到鼻前闻了一闻,似要再回味一下余馨。闻了半天,只有一股油墨味,和仙子香足上那缕淡芳相去甚远,心中惆怅失落,长长叹了口气:“终究是场春梦。”

此时再睡不着,肚子却有些饿了,掌灯来到前堂,寻思找些东西填填肚子。庙外月晖银亮,皎洁而神秘,他站在门口仰望星空,想着仙子亦是这般动作,然后一惊,瞧见了他,跟着便来牵他的手,去了前面一处山包头,跳了一段人间难得一见的仙舞。他唉声叹气,心头乱成麻线,情不自禁便顺着小道往山包头走去,盼着再感受一下那梦幻情景。来到山包头,他看着一处地方,喃喃道:“仙子在这里跳舞。”两步走到另一个地方,自语道:“我是在这里瞧她。”举目往舞蹈地方一看,垂头丧气道:“方向对了,佳人却不在。”

正胡思乱想,突见旁边树林闪了几下金光,吃了一惊,连忙定睛细瞧,只见金光一下大亮,一下大暗,殊为怪异,心想:“深更半夜,谁在点火?”转念心头一喜:“莫非是仙子?”随即明白自己入了魔,不该事事都往仙子身上想,但好奇心一起,怎么也按捺不住,定要下去瞧瞧是哪个狗胆包天的家伙敢放火烧林。

半天跑进密林,打算悄悄地靠近,没想那金光斜刺里直扑过来,声势奇烈。韩晋“啊哟”一叫,一交跌坐地上,金光擦肩而过,眨眼冲上山包头,掠过时带起一片狂风,刮得他脸上生疼。正当魂还没回转来时,陡地又见一片白影从身边呼啸而过,也冲上了山包头,这次却带来一股香风。韩晋浑浑噩噩,心想此地怎么可能有老虎豹子,就算有,前面那金光是老虎,后面白影又是什么?鼻尖嗅到一缕残香,猛一下打个激灵:“仙子!”

他连忙爬起来,转身往山包头奔去,心情激荡万分,不断地想:“仙子跑得好快,三更半夜她打什么老虎?”自知这个想法非常可笑,但也只是放松一下心情。今晚古怪事太多,那白影是不是仙子尚待两说,可若不瞧个分明,心头总是不甘。其实他平素胆子很小,遇事能避则避,从不惹祸,但只要一牵扯梦中佳人,勇气无故便会大上几分,此刻虽然有些害怕,却怎么也不肯放过机会,心想自己无牵无挂,如若那真是仙子,便即刻教自己死了又有什么干系?人生在世,谁人无一死?想到这里,精神一振,脚下不禁加快几分。

一会工夫靠近山包头,上面隐隐传来怦怦声,韩晋愈加害怕,放缓脚步,悄无声息掩进一块大石后面,探头出来张望。只见上面一白一金两道人影穿梭扑腾,辗转挪移,时而接触一下,时而又分开,时而跳跃一下,时而又追逐,看似正自激烈地打着架。那金光高大魁梧,大概是个男子,白影则娇小玲珑,应当是位女子,二人交手实在太快,根本瞧不清模样。

韩晋胆战心惊,双腿打颤,心道:“这二人是人是鬼?是仙是妖?怎地能到处乱飞?”念头还未转完,听得一声娇叱:“着!”同时“怦”地一响,金光蹬蹬连退几步,显出真容。韩晋凝目一瞧,登即大吃一惊,那金光不是波图耶是谁?转目一望,那白影也停了下来,凛然站在原地。她眉如刀,目如霜,一张寒冰也似的容颜蕴含着怒气,正是韩晋日思夜念的梦中佳人。这一激动,险些蹦起八丈高,那“仙子”二字堪堪跳到舌尖,嘴巴一捂,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全身哆嗦,欢喜得无法抑制。他心下十分明白二人绝非一般人,不仅身怀异术神通,而且还藏着重大秘密,他要现身,恐怕立刻就会遭来横祸,当下决定伏好身子,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那白衣女子开口道:“好大的胆子,这地方是你能来的?饶你一命,速速滚回西域!”虽是怒斥,其音色亦然莺娇泉韵,甚是好听。波图耶胸口起伏不定,喘息半晌,垂首道:“夫人道行精深,何苦修炼邪功,行那为祸世间之举?”白衣女子闻言一怔,道:“什么邪功?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话音一顿,喝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韩晋心头一凉:“夫人?她有夫……夫家了?是,是,她那么好看,求她的人一定很多,她夫家也一定英俊潇洒,富甲一方,万不是我这穷书生可比的。”自卑心打翻了醋坛子,酸得他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波图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坟地聚集四百余年煞阴尸气,极为厉害,若择此地修炼邪功,当是上上之上上选,凡夫俗子不明白,小僧却一清二楚。夫人,小僧劝你一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白衣女子愤然大怒,喝道:“你胡说八道念给谁听?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到底怀了什么阴谋?”波图耶道避而不答,道:“夫人,小僧有一问,你可愿回答。”白衣女子道:“问完即滚!”波图耶头一抬,目光炯炯地盯着白衣女子,一字一句道:“敢问夫人,你守那东西是什么?”此言一出,白衣女子脸色大变,狞声道:“今日不杀你是不行了!”波图耶胸口业已平复,双手笼进袖口,道:“夫人是不愿回答还是不敢回答?”他言语咄咄逼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