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三一愕,回过神,果真依言再亲了一下他的脸。

“可瞧见了?”卿溯一边喂白三喝粥,一边问。暗忖这人好奇心比自己还重,竟然为了一个传言而跑到这种地方居住。

白三伤得很严重,那一刀插在了左上腹接近胸口的位置,只差那么一点点,如果谦儿力气再大点,如果位置再往上偏半分,那么所有的不甘与遗憾都将化为乌有。同样的,谦儿恐怕也再走不出那片密林。好在一起都只是假设。

见到她,燕槿初并没有丝毫的不悦,一如既往的知书达礼。

月亮爬上了竹梢,寨子里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不时响起,伴着一两声狗叫,溪水淙淙的流淌声,更衬出山林的寂静。

“什么咒誓?”树三少复有将自己的眼蒙了起来,一边握着白三的手把玩,一边明知故问。

“那这下面应该是空的了。”树三少将手指探进那个圆洞中摸索,只感到凉嗖嗖的,心中一阵发毛,赶忙又收了回来。

那是一棵老榆树,看上去恐怕有上千岁,树枝上还挂着稀稀拉拉的枯黄叶子,虬结的根露出地面,像龙爪一样延伸向四面八方。树洞靠近树根部,很大,足够容下五六人。

闻问,树三少一边伸长了脖子往河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老子眼睛看见的。”他没解释太多。

随着他的目光,燕槿初也看向白三,立时注意到她那身白衣上竟有多处污迹,不由又是好笑又是疑惑。

肚子饿。

卿九言哑然,委屈地看向黑山明秀。

“他年轻时比树三好看,树三老了未必有他好看。”黑山明秀收回手,不悦地为丈夫打抱不平。在她心中,自然是自己的男人最好看。闻言,卿九言立即眉开眼笑。

白三也不争,只是微微地笑,被见机扑过来的卿溯抱住,远远地拉离黑山明秀,然后心疼地检查她的脖子,见没有落下印痕,这才放下心。“你们下去吧,我乏了。”黑山明秀见状,没好气地挥手,在两人施礼告退之前,又从身旁书案上拿起一封信,挥道:“等一等,把这个拿去。”

直等两人离开,她才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卿九言抱住。

“原本没打算这么轻易饶过他们的。”她头向后靠在丈夫宽厚的肩上,闭眼揉着额角。将白三与卿溯分开看押起来,然后再想办法试探两人的感情是她最初的决定,但从见到白三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行不通。一看便知那丫头是一个执拗而且不懂婉转的性子,如果硬要将她和卿溯分开,恐怕会闹出人命来。

卿九言明白妻子的心意,俯首吻了吻她额角,笑道:“我看那丫头和年轻时的你很像。”语罢,突然弯腰抱起她,往内室走去。“九言,你……”

“看到溯儿着紧那丫头的样子,突然想起咱们第一次时……那时你……”

伴随看两人断断续续的私语,屋内的灯扑地一下灭了,整座啸坤居陷进夜色中。

兰无痕,竟阳卿灏妻,育一子聿谦。裕主六年,司百花教教主之位。翌年,以弱女之姿嫁卿灏以求庇于卿家。裕主六年至十三年,共掳孕八月妇人七百余名,取活胎炼元丹,五岁童男千名,以体为皿,培尸蛊……

白三只扫了一眼那信,便没再看下去。倒是卿溯极认真地一字不漏地看完,到最后,脸色已然铁青。

他紧攫着信纸在房内走来走去,一句话也不说。

白三坐在椅中,手肘搁在椅手上撑着头,阖着眼养神。她是真累了,一坐下便不想再动弹。

“她素来温柔,与大哥夫妻感情也极好……”卿溯喃喃低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白三说,神色有些惆怅。

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兰无痕时的情景,那日下着雨,大哥探身进马车将她扶出,那裹着一袭青底白花长裙的身段柔软婀娜,眉眼清淡如拢着一层薄雾,当他将伞送上前去时,她露出了一个温柔友善的浅笑,便似云破月出,使得那张原本让人记忆不深的小脸如同被点燃了一般光亮无比,灼痛了人的眼。有着那样笑容的女子,怎么会做出如此十恶不赦的事?

“如果大哥知道……如果大哥知道……”他不敢想像卿灏知道此事后会怎么样,想到此,那只手下意识地收缩,将信笺捏成了一团。“不对!”他突然顿住,看向白三,“三儿,你说这……”

白三睁眼看到他眼中的祈盼,知道他想间什么,面无表情地打断:“这是宇主子的笔迹。”她第一眼看到时便知道了。信中所写的那些事自然都是真的,她只是没想到宇主子会这样做。在黑宇殿遭逢大变的时候这样做,在外人看来无疑是有示弱的嫌疑,但是她比谁都清楚,在宇主子心中面子什么的狗屁不是,他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三年前杀兰无痕的时候没有解释,三年后才抛出这么一封信,目的不言而喻。

“宇主子宇主子,他是你什么人,他就不会说假话?”卿溯也不知怎么的,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火冒三丈,手一摆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花瓶扫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在夜色中远远传开。

白三首次看到他对自己发脾气,不由一怔,目光落在地上被碧绿瓷片压着的雪白桅子花瓣,然后再缓缓移到满脸怒色的卿溯身上。“宇主子不屑说谎。”她平静地道,明知这句话会引起他更大的反应,却连犹豫一下也没有。

果然,卿溯听到这一句话,立即像炸了毛的猫一样。“是,他不屑说谎,只有我卿溯才是一个大骗子!那你为什么又要巴巴地贴上我这个骗子来?”想到当初自己接近她的方式,他便像是被人生生揭开疮疤一样,羞怒交加中变得口不择言起来。

白三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不明白好好的,他怎么会扯到这上面来。数日来赶路的辛苦,再加上这让她不善于应对的场面,她的头隐隐痛起来、

“你……算了!”见她没反应,卿溯就是一肚子的燥火也只能闷着,大袖一挥就往外走去。

“你去哪里?”白三见状,不由站起身问。她想两人之间也没什么,还不至于要闹到要离开的地步吧。

“与你无关。”见她由始至终都像没事人一样,卿溯心中憋气,说的话自然也不好听。在这个时候,他真希望她能和他好好吵上一架,随便骂什么都好,都胜过他一个人在那里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

白三皱眉,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手不由轻轻按上胸口,感觉到那里揪紧一样的疼痛。

与她无关?与她无关……

别人的冷嘲热讽素来激不起她半点情绪,唯有他,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伤得她鲜血淋漓。

与她无关呵!

无意识地走到门外,她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不知何时,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箫声倏起,穿过雨帘幽幽噎噎地传过来。

小九?心中的难受暂时被抛在了一边,白三循着箫声传来的方向找去,雨滴浸透衣衫,寒得人心发颤。没多久,她便知吹箫的人不是燕九,却并没回转。

穿过一片竹林,在湖边她看到了那个人,如她一样的白色衫子,如她一样的浑身湿透,长发贴着曲线玲珑的身体。

白三站在竹林边缘,静静地听着箫声,一如多年前那样。吹箫的女子像是不知她的到来,手中碧箫被雨水透入,声音渐哑,像伤心人哀哀的哭泣。

树三,你说你不会再丢下我的……白三唇微动,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话,被雨水打湿的眼木然望向在雨夜中显得异常幽深寒冷的湖面。箫声停了,那女子回过头来,现出一张异常清雅秀丽的脸来。

“我们见过。”女子开口,声音清冷却婉转动人。

“是。”白三想起她便是那日抱着谦儿的女子,并不否认。

女子突然低眉一笑,走了过来,风雨中那身姿竟是说不出的楚楚可怜。“红瑚。”她用手中碧箫点了点自己,然后与白三擦身而过。

“白三。”白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她,又或者说,她对于目前所见过的所有卿家人都不排斥。

“我知道。”红瑚轻轻道,人已走上了竹林中的小径,“跟我来。”

她没有回头,白三却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红瑚住的地方不大,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面也没种什么奇花异树,只是爬满了紫藤。此时紫藤花开,映着走廊上的风灯,却是说不出的妖艳动人。

“我这里叫无水。”整夜,红瑚只对白三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没有问白三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湖边,也没问其他任何事,只是让人打来热水,奉上干净的衣服,便自去睡了。

热水松解了神经,却也带上了乏意。沐浴过,白三已没精力再去想任何事,倒在屋内的床上便睡。这一觉竟是好眠,直至次晨天光亦未醒转。

她这里睡得倒好,却不知卿溯那边早已急得发疯,只差没将整个卿宅翻转过来。

原来卿溯本是去了书房,然路上被夹着雨丝的冷风一吹,便渐渐冷静了下来,等到书房稍坐片刻,细想起自己说的话,立时,懊悔不已,赶紧起身回去。只是等他赶到房内,白三已经不见人影,内室的床没有睡过的痕迹,只有地上碎裂的瓷片以及凌落的花瓣指责着他曾做过的事。他疯了似的到处寻找,直到天亮也不见人影,他甚至怀疑是母亲趁机将白三拘了起来,不等父母起身,便跑到啸坤居去要人,直惹得卿九言大发雷霆,差一点没让人将他拖下去关进地牢当中。

“那封信所说是真的。”黑山明秀阻止了卿九言,难得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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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对小儿子道:“我已让人去查实过,下面详细的记录便是我所写,想你也看出来了。你大嫂的事我早已决定不再追究,你何时见过为娘出尔反尔?”

卿溯闻言慌了神,“那……那三儿会去了哪里?”他茫茫然转过身,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办。

“你自己弄丢的,自己去找!”卿九言没好气,将儿子推出门,然后碰地一下关上,抱着老婆打算睡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