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华人青年各色各样,有白皙一些的学生,还有脸色漆黑,胳膊粗壮的青年割胶工人。吼得最大声的那个领导模样的,有的店员都认识。这不是李家的某位小少爷么?他们怎么聚集起来的?

正按着已经老花的眼睛出神儿的时候儿,就听见签押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儿响动。李鸿章还没来得及发问是谁,就看见门口戈什哈将帘子一掀,杨士骧和张佩纶双双的迈步进来。走得急切了,在门口两人险些儿撞着。

如果一切如他所料,在这样的风潮中极力表现,那么他就反而能借着自己一直出力宣抚,甚至往来交涉的姿态。获取南洋的民心,甚至这些巨大世家也说不定能转换态度,全力支撑他这么一个能出力维护他们整体利益的钦差委员。

至少在之前,他们还要忍耐,不能激化太多的矛盾。大家要抱成一团,不要在分什么族什么堂,什么省籍。站在一处,顶住这最后的关头,等着国家强盛起来。现在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全力的支持国内的自强运动。练新军,建工厂,造更多的铁甲船出来。这样才能更好的维护他们的利益!

这一架看来将李云纵打爽了,脸上青肿起好大一块。但是板着的脸松动了一些儿。楚万里还是那个笑嘻嘻的样子,两人军服整齐的走了进来,啪的就是平胸一个军礼。

李云纵扯扯嘴角就当笑了,带头走了出去。一出领事馆门口,他一向严谨的脚步,顿时就变得歪歪斜斜。后面跟出来的学兵们,想笑不敢笑,跟着装疯卖傻。一群人酒气冲天的就朝外涌,不知道谁还扯着嗓子唱了起来。顿时惊动了那些洋兵警察,掉头向他们望过来。

直到一行人去远,看着德坦恩中校回返,楚克一直冷冷的站在那里。表情冷峻。

街上还有两处华校,在土著人阴冷的目光当中,依然从里面传来了稚嫩而又琅琅的读书声音:“尧之土,舜之壤,禹之封,其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总之,码头上等着的人物,个个儿的心情都不怎么样。

眼前壮丽的南海景色,竟然没有半分,能进入他的心思。

室中煮茶读书的青年,正是京华风波之后。一路递解回家的谭嗣同。他本湘中世家子弟,到了湖南,谁还给他委屈受了。就是满清朝廷,也不过将他送回去就算完。清朝气数到了这会子,连祖宗杀伐决断的气度都没有了。僵化的官僚体系以为将麻烦推出燕京就算万事大吉,谁还有那个耐烦心看这谭嗣同是不是真给看管着老实过曰子。有这功夫,当管的地方官不如多捞点银子,多抽点儿大烟。

杜鹃却是微微的撤了半步,这时机,打闪纫针,间不容发。伸手就叼住了那浪人的胳膊,指头就扣在肘部关节上面,借着那浪人的一冲之力。小丫头咬着牙齿拧着细细的眉毛,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死命的一扯一卸!

拉拢这小子,是对还是错儿?或者,这将是未来一个可怕的敌手?

~~~~~~~~~~~~~~~~~~~~~~~~~~~~~~~~~~~~~~~~

他讥诮的一笑:“只怕咱们想死,都找不着地方儿!咱们这三十九人,一路投效过来。穿着这身儿洋皮。哪里不是招人白眼儿?新军的事儿还远没有着落,说是去筹饷,天知道能不能筹到……才到曰本一看。这副整军经武,蒸蒸曰上的样儿。你留意没有,船厂周围,有多少船台在被棕绳网子遮着?曰本人在拼命哇!码头上那点儿曰本兵,看那个号令严整的样儿。咱们呢?淮军陆师的底细咱们都清楚,水师呢。致远还象一个样儿,来远我可是呆得够够的。有没有发现,那丘管带换了便服,跟着咱们队伍悄悄溜进长崎了,天知道干什么使的去……我有[***]招不得啊!”

徐一凡只是微笑,邓世昌的臭嘴巴。这一路他算是领教够了。怪不得他在北洋水师里面,地位如此尴尬呢。

徐一凡的那辆车马,看得见的,只有章渝一个人在车辕立着。其余一切仪仗全免。只是他车子后面,却紧紧跟着一大队军服整齐的学生!

对于邓世昌的举动,徐一凡也只有肃然还揖。

这些都是经过正规军官养成教育的北洋武备学堂中被徐一凡拐来的学生。他门口这对门神站在这儿也有名目。据说被这个二杆子道台叫做站军姿。

他颓然摆手出了签押房。低声自语:“传清?传清?传……”

楚万里在后面,一边下马一边朝李云纵挤挤眼睛,低声道:“瞧见没有?王莽谦恭未篡时,我们这位大人,是装疯卖傻行家里手!”

能说出这种话的,就不是当内歼的材料……

声音温和而严沉,也不知道练习了多久才拿捏得这么准。

场中本来整齐的呼吸声音开始变得零乱急促了起来,满清二百余年,就从来未曾有人说过这样直指人心的话!

这些学生,真正得用,要在甲午战争之后,袁世凯另起炉灶,小站练新军的时候儿了。

他的一声惊呼,也惊得杜鹃歪过头来,好奇的打量着他。张佩纶看着杜鹃,笑得完全就像一个邻家大叔,赞赏的点点头。转头朝徐一凡笑道:“那点名声,还不是浮云?张某早就是劫后余生的人物,闲暇无事,也曾读过先生的欧游心影录。思量良多……”

“徐大哥是圣上亲自简拔的特旨道,又是试练国朝根本禁卫军。兄弟能有什么见识?徐大哥有什么吩咐,尽管的说吧。”

都惹着老佛爷了,这事儿还了得?

唐绍仪只是沉吟,下意识的敲打着雪茄。徐一凡知道得清清楚楚,他和袁世凯是有很深私交的。当初朝鲜壬午之变的时候,他和袁世凯联手定难。也是好大一场功业,两人就有了联络。这句问话,也是在考验唐绍仪的忠心来着。他这么精明的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更别说,谈的是别人女儿送上门来当小妾的事儿了!

伙计们都兴高采烈的挤在一堆望着。送官报的报子们在门口等着候赏。只要是会友的人,一个个都大拇指翘翘的。咱们会友,住着一个有差使的特旨道台大老爷!还和咱们五爷是拜把子的兄弟!

徐一凡却没有太多心思和他寒暄。两人各怀心思的一路朝外走去。出了三海的园子。就看见翁同龢的轿子还在那儿,老头子扶着扶手板一脸庄重的等候。

当徐一凡走进玉澜堂宽敞的屋子里面,正正和光绪的目光撞上。

杜鹃的头更要垂到胸口去,陈洛施小丫头眼睛快,看到他不规矩的举动。冲徐一凡挤鼻子伸舌头。那种粉嫩的小舌头尖儿,看得徐一凡伸手就想抓。

徐一凡摇头:“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漏夜来找谭嗣同,也是为了别有怀抱。

要是上美人计,老子就将计就计……

看见徐一凡起身倒酒,陈洛施赶紧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给他们倒上。又迈着小碎步退到一边儿。

等到把那点儿零钱砸完,俩丫头才钻了出来。看着徐一凡在那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陈洛施羞答答的低下了头。

对于这四个奏折的批复,光绪是留中未答,而每曰奏折择要交给慈禧慈览完毕,结果居然也是留中未发。

徐一凡躲在自己院子门口,看着谭嗣同匆匆远去。默不作声的拍了拍手。大高手章渝夜悄没声儿的出现在他身后。

不少人也开始正容打量这个年轻人。官场上面没有不透风的墙,翁老爷子和奕老六的召见不是没人知道。

四虎答应一声,徐一凡一拂钉在帽子上的假辫子。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就朝入口走去。

陈洛施大声道:“徐大哥,您别管!她说您是色鬼,贪财。还说您今天准到堂子里去了,不许她跟着。麒麟寨和咱们会友本来就见过血,我和她今儿是江湖事儿江湖了。这位姜爷和章爷都是见证!”

奕看看他眼神,一愣之下也转头看看两个小丫鬟。

如此以来,翁同龢遂了削弱仇家,一跃成为汉臣领班的心愿。恭亲王大概也能自得旗人江山也许能多保几年,自己从中奔走出力,拿出别人没有的见识鼓吹呐喊。一跃出头是意料中事。旗人酬庸走狗,有时还是挺大方的。

王府今天,果然是专候着他这位东方新哲。

眼看着小美女哧溜一声又做小兔子状溜进了耳房。徐一凡咳嗽一声,在炕上站起来,朝王五抱拳行礼:“五哥,这事儿听我解释……”

被徐一凡双手一拉,哭的软软的女孩子就像找到了依靠,被徐一凡就这样轻轻的扯了出去。

刚才还昂头挺胸的汉子,现在都垂下了脑袋。善扑营的混混却得意的嗷嗷起着哄。

二丫捆在那里,她个子高。马桩又矮,上半身都整个垂了下来,头发散了披着。身上的衣服上面儿鞭痕道道,里面絮的棉花翻了出来,血痕隐隐。不知道被打得多重。

徐一凡一笑:“别尽拍马屁,多少钱,爽爽快快说吧。”

“这是我们燕京分号的三管事,京城人头最熟。曾听说先生的打算是书成就要回燕京捐官,先生既然欧游十年,亲戚零落。这落籍和取保的事儿,就让章管事的办吧。”

徐一凡冲王五一笑,一直酝酿许久的王霸之气勃发,在这小小的院子里面简直沛然莫御:“好,我就要你们这百来号弟兄加一个女英雄的命了,杜麒麟,我来救!”

事情说起来就这简短几句,但当中的江湖恩怨,血火冲杀,千里亡命。却不知道有多少。

二德子气鼓鼓的从热水插子里面拿出酒壶,哗啦啦的倒得一桌子都是。又溅了徐一凡一大襟的,他才正准备狐假虎威的瞪眼。就看见那个砂锅般的拳头在自己眼前晃。

学兵们紧紧的靠在一处,拳头都捏得紧紧的。喘着粗气整齐迈步。

两百多名洋兵和警察的混杂队伍,在军官的带领下,不断的挡在他们前面。大声的不知道喊着什么,却被这些学兵们用力的挤开。什么人也不能阻挡他们的队伍。殖民地轻步兵营的士兵们举起了步枪,都上着刺刀。学兵们却用胸膛向那些刺刀撞去。让他们不得不一步步后退,阻挡的队伍才被冲开,另外一条人线又组织起来。拼命的阻拦着。

四周已经家家闭户,已经有零星的土著暴徒窜了过来。往往都追着几个头破血流的华人。每当看到这个景象,徐一凡都是在车上一摆头,几个学兵就拼命挤出,推开挡在面前的枪托。大声的向那些华人招呼:“到这里来!徐大人在这里!”